第三章 还有几天就要到三店乡比赛了,老叶上下跳脚。她在村里大喊,这下好了,这 下有钱了!大家跳,她看。她眯起眼睛,又前又后,又左又右。忽然皱眉,又听见 她不知骂谁日他娘。她还从家里拿来一根长竹竿,队伍不齐整她就横上竹竿拦一下, 见谁不顺眼也伸出竹竿捅一下,状似赶鸭。旁边人看着新鲜,被捅的哎哟一声怒道, 老叶你发么事疯!老叶气壮山河说道,么事疯,老娘要拱第一! 她让振兰排到最后一排。兰儿你个儿高,站前排就挡住别个了。振兰说不出道 理,一时也只好站到最后一排。老叶却又补上一句,兰儿你的动作也有点儿大,本 来手脚就比别个长,太用力了不好看。 振兰一生气,就不来了。老叶说,真是屎难吃,人难做。不来就不来,不跟就 不跟,老娘照样要拱第一。振兰在家闷了一天,也去买了音响。小的,三百八十元, 声音够大,一插U 盘,音乐就出来了,就在屋子里跳。我喜欢跳复杂的。她对人说。 已是九月,外面仍烈日炎炎,屋子里是江南小调,雨蒙蒙,雾缭绕,她袅袅婷婷从 这头扭到那头。就越发不做饭了,连中午饭也只吃水果,只有到了傍晚,才用电饭 煲蒸上一点儿米饭。串村卖水果的人,一到这家门口就把车停下来,这人伶俐嘴甜, 叫她大姐,四处没人就叫她大妹子,振兰佯嗔,却加倍买了他的苹果。 文化站站长傍晚到村里,见到空地坪上跳舞的人堆多出了一堆,大的一堆二十 多人,老叶正举着一根长竹竿站在队伍外。小的那堆也就五六人,一个长头发女子 在教一个什么舞,走近了听出是《太湖美》。这边老叶一个曲子完了,纷纷问,站 长,么样?站长说,好啊好啊。他一边应着却扭头看那边的太湖美,就问老叶。老 叶说,那是我侄媳妇振兰啊,才从北京回来的,她嫌我们这个曲子庸俗,要跳高级 的。站长说,好啊好啊百花齐放。 站长就指导振兰几个跳太湖美。这个男人头发虽然是白的,却不是老头,看上 去身板挺拔动作敏捷,皮肤也紧紧实实。他做起了示范,这个男人,他是什么舞都 会跳的。太湖美呢,肩要松,胸要挺,腰要直,要收腹,要送胯,下巴也要收,臂 形要弯些,上步要快。他随音乐舞起来,舞姿轻盈好看,有起伏,有韵律,有一种 特别的味道,全身都含情脉脉的。站长舞停了,看着振兰说,你这样的长头发、这 样的身材,十足就是一个江南女子,跳这个最合适不过了。说得振兰不觉就有点儿 妩媚起来,她喘着气,拿手捂了胸口,哎呀站长,我们乡下女人,不过就是胡乱跳 跳锻炼身体罢了。站长说,我看你一点儿都不像乡下人嘛,穿戴举止,都像见过世 面的。又说,这个舞,要是穿上旗袍,啊,那就更妙了!这时老叶那边队伍也围过 来几个人,站长说,不过呢不过,这个太湖美是不合适去比赛的,难度太大。将来 吧,县里要组织表演就可以报上去。 老叶悄悄跟振兰说,兰儿啊,站长老跟你搭话,有点儿名堂呢。振兰说,么名 堂?老叶说,听说站长老婆死了三年,你看他那个样子,都是跟俏亮女人搭眉搭眼 惯了的。莫当真,晓得不?振兰说,哪个当真了? 老叶说,我就不信拿不回个名次!她拉扯着振兰到她那边去,说这边闹热,你 跳跳这个,再跳跳那个,等赛完你来教众人太湖美。振兰说,叶娘这个曲子我不跳, 等你们去三店赛赢了,再选个好舞我再参加也不迟。老叶兴奋地说,也好也好,从 三店到观口,从观口还要再到县城,一路赢他个节节胜利!她把手往下一砍,又补 上一句,势似破竹! 第二天振兰上县城做旗袍。这番心思她早就有,上次来算命,见这条街上的一 家裁缝铺门口立有一块牌子,上面用大红漆刷了“订制旗袍”四个大字,当时就去 问了价钱。裁缝说,店里现在没有做旗袍的衣料,那种滑溜溜的丝绸料子,好久不 进货了,这种大红底金色凤凰的缎子,是备着有人办喜事做被面的。裁缝是个上了 年纪的男人,他不紧不慢,边做活儿边跟她说话。 这次振兰又来,她往门前一停,裁缝头都没抬,只往她腰间扫了一眼就招呼道, 来了,做旗袍的是吧。振兰奇怪,问道,么的没看就知道?裁缝笑道,头发拖到腰 的,不是你又是谁?又往手上的活儿轧了一溜,这才说,还是没得料呢,么办?振 兰泄了气,却不甘,在铺子柜面上扒拉来扒拉去,抽出一匹,展开看看,又塞回去, 再抽出一匹。裁缝不言语,只是踏他的缝纫机,任她在那里折腾。半晌,才说,实 在要做,就用绵绸的吧,虽没有丝绸有档次,又太塌,但毕竟有垂感,花色也不错。 再说呢,这个也便宜些,连工带料,九十元。听着这话,振兰欢喜得眉眼全开了, 话一说完,立即成交。选花色,量尺寸,也没忘了把价钱讲到八十五块,开了单, 付了一半定金,一星期后取货。 路过楚剧团时,正巧一个男人从剧团宿舍的边门出来,振兰一看便恭敬道,站 长好。站长止步定睛,答道,好,好。他忽然想起来,哦你,桂花湾那个太湖美啊! 振兰兴奋地说,正是正是,在这儿碰见你真没想到。站长说,是巧,我来是看个朋 友。振兰等着想听站长再说几句什么,她看站长的眼神,仿佛有些情意似的。站长 道,你的长头发好看是好看,骑摩托可要注意安全呢。振兰说,这个没事,我会绾 起来的。边说就边抬手绾头发,一头长发绾上去,用一只电话线似的箍子缠上,显 得脖颈颀长秀挺。站长望着说,好看,这么一绾,气质有些不同了呢。振兰红着脸 说,乡下女人有么气质。站长说,有味道的,蛮好。振兰低了头不言语。站长说回 头见吧,回头见。等他走出两丈远,振兰才冲他后背问道,站长么时来桂花湾?站 长回头应了一声什么,就走远了。 振兰还站在街边,上回那个卖光盘的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他叫道,大姐大姐, 再买几张碟么的样?见振兰还在愣神,就凑到跟前说,那个男的,大姐你熟?振兰 不言语,卖光盘的又说,他这个人,县城人人认得他的,他人不坏,就是太招女人, 本来是楚剧团编戏的,犯了错,落到底下文化站了。他停了话头,等振兰问。振兰 不问,他就识趣地转了话头,兜售起他的新鲜生意——刻光盘。要说时尚,这个最 时尚,跳来跳去,自己看不见自己跳舞总归不好耍,录下来,刻成光盘最好,想放 就放,等于上了电视,等于拍了电影。大姐你这样苗条标致,不刻可真是可惜了。 这人一通絮絮叨叨,振兰却有点儿心不在焉,只说知道了知道了,一边就踩了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