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但,就连神也有打盹的时候,何况我。夜晚,有秋虫在桑园里叫着,跟雨水一 样催人人眠,我昏沉沉睡去。不晓得过了多久,听到窗户嘎吱一响,我惊跳起来, 疑心桑桑偷跑出去了。冲到客厅,却见她正从窗户进来。月光也跟着进来了,慷慨 地给她披在背上。我懵懂中问她下楼去了吗?她伸一根手指朝上指。我吸口冷气, 再想问什么,她手指把我嘴巴封住了。这是真的,在楼上的造反派聚会散了后,她 翻到上边去了。她伏在窗户外,透过没有拉严实的窗帘,一直都在观察赵小青。时 间过去了一小时,也许是两小时、三小时,她看见他踱步,沉思,不住地叹息,在 沙发上躺下,又突然一惊,忽地跳起身子!后来,他开了一瓶威士忌,又抽烟,抽 很多支烟,都是吸几口,就摁了。杯里还有半杯残酒,他随手搁在窗台上。还有一 只烟头,也是摁在窗台上。熄灯后,桑桑悄悄伸手进去,把酒喝了一小口,把烟头 拿走了。她把烟头拿给我看,月光下看见是牡丹牌。她叼在嘴里,吸了又吸。她的 样子,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妖艳和刁蛮,这让我暗暗吃惊。我把烟头给她拔下来扔了。 桑桑噘了嘴不高兴,我展臂把她抱住。她任我抱,她背上的月光冷若冰霜,她身子 在我怀里不住地发抖,我嗅到她嘴里淡淡的酒味。我想起母亲的话,我说:“别再 乱来了。”她轻声轻气地笑了一声,溜出了我怀里。 第二天早晨,行军床空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餐桌上留着一张纸条。桑桑写 道:亲爱的阿姨、伯伯、小哥哥,我走了。我不会回来了。我会记住你们的。 母亲差点当场就晕死。父亲赶紧给她掐人中,揩她满脸的冷汗。他宽慰母亲说, 桑桑不是个一般的孩子,她肯定不会寻短见,过三天、五天、十天、半个月,她没 处可去了,就会回来的。母亲松口气,见我呆着发傻,就扬手给了我一耳光,她骂 :“我让你看住的人呢?”这是母亲平生第一次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