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樊松子早上做保健操时,突然感觉下面涌出一股热流。她一看,见红了。心里 顿时“咯噔”一下。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月,不会是孩子出事了吧? 她赶紧下楼打的,去了医院。 韩医生检查一下,建议她住到医院里来。一则保胎。尽量让胎儿在肚子里多呆 一段时间。一则,有什么紧急情况,也好及时处理。 老宋很快赶来了,问明情况后,又回家去收拾东西送来。最近一段时间,老宋 显得很沉默。天天还是回来,还是陪她出去散步,但不怎么说话。樊松子也不追问。 她心里装了个孩子。已经够满了。她要为孩子保持平和的心情。 女人的信再没出现。也许,老宋已经向她做出了承诺。樊松子也做好了准备, 等着老宋随时将一张表格递至她的面前。 医院的生活陌生又熟悉。熟面孔中间,又增加了一些生面孔。樊松子没事的时 候,就给那些新病人传授经验,告诉她们要做哪些检查,检查前要做哪些准备,需 要注意什么,怎么和医生配合。很多病人都说:“您的性格真好。以后一定是个好 妈妈。” 新病人大多不了解樊松子的经历,以为她怀的是第一个孩子,且是很多年才好 不容易怀上的。樊松子也不解释。 老宋天天送饭来,人显得有些消瘦。两天熬一次汤,变着花样来,骨头汤、鸡 汤、鸭子汤、鱼汤。同房的病人都说:“你福气真好,找了个这么体贴的爱人。” 家里失火的消息。樊松子是凌晨六点知道的。居委会杨主任打来的电话。 樊松子慌忙打的赶回家。离着很远,她就看见住的楼道前围满了人。她从人群 里挤进去,人们看见是她,纷纷让出道来。一进楼道,一股刺鼻的焦臭味迎面扑来。 樊松子只顾急急慌慌地往上走。冷不防,身后一个人突然一把抓住她。回过头,是 杨主任。 杨主任快步上来,用力抓紧她的手。她才发现杨主任的手热乎乎的,而自己的 手冰凉一片。 一路上,杨主任的手都没松开。从一楼往上的楼道,就开始黑起来。越往上, 颜色越深。屋子门口站着民警,里面也是。 踏进屋,樊松子简直认不出是自己的家了。到处都黑乎乎的。依稀她还辨认得 出哪是电视机,哪是餐桌。樊松子感觉像在梦中,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梦境而已。 忽然,她想起什么,一把抓牢杨主任的手:“老宋呢?他知道家里失火了吗?” 杨主任望着她,欲言又止。一位民警走过来:“您是这家的女主人吧,请您过来一 下。” 樊松子不明白他的意思,跟着他往里走。黑色的飞絮在脚下飞起,又落下。樊 松子跟着民警走进成成的房间,民警指着一方黑乎乎上一个长条形黑乎乎的东西: “请你辨认一下。”樊松子茫然地望望他,再掉过头看看黑乎乎的东西,忽然想起 来,这是成成的床所在的位置,那…… 仿佛被电击中一般。一阵战栗滚过樊松子的身体。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 “血!血!”一个声音尖叫起来,像是身后的杨主任。民警飞快地伸过手来, 接住了樊松子。樊松子笨重的身体一下子倚靠在民警身上。在失去意识的瞬间,她 紧紧抓牢了民警的袖子。 醒来时,樊松子觉得身子木然一片。她躺在病房里。一个护士探过头来:“你 醒了?恭喜你生了个大胖丫头,有八斤重呢。” 樊松子茫然地望着她,良久回过神来,用手摸摸肚子,那里不再是高山,而是 平地。她急切地抬起头:“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护士慌忙按住她。“孩子洗澡去了。您别着急。送来的时候,情况很紧急,是 刘医生给您做的剖腹产手术。麻药快散了,您可能会感觉有点疼。需要加止痛泵的 话,就和我说。不过上止痛泵期间,不能给孩子喂奶。” 樊松子摇摇头,将头安放在枕头上。孩子,她终于又有个孩子了。一个女孩。 虽然不是像成成一样的男孩,她也很满足了。她是自己和老宋的孩子啊,和成成有 着相同的血源。 想到老宋,她突然记起来,那个黑乎乎东西上黑乎乎的一长条。樊松子感觉一 阵眩晕。好冷啊,身子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杨主任抱着个尿壶进来,看见她,惊喜地叫道:“哎呀,你醒了,可吓死我了。 老天保佑。孩子很平安。一出来就哇哇地大哭呢……” “杨主任,老宋呢?”樊松子无助地拉住杨主任的衣襟。 “你别多想了。刚生完孩子,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我们都会给你办好的。等 会儿孩子送来,你就可以给她喂奶了。”说着。杨主任走了出去。门外传来一声长 长的叹息。 樊松子闭上眼睛。两行泪,从眼缝间溢出来。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喧哗声,夹杂着杨主任压低嗓门的说话声。两位穿制服的 民警走进来。“你好。有些情况我们需要问一下。”一个矮个民警走到床前,拿出 一个记录本来。 樊松子睁大眼睛,看着他。 “您家里昨晚发生的火灾。是有人刻意纵火。我们已经找到嫌疑人,她承认了 纵火的事实。据她说。她和你的爱人有过感情纠葛,曾打算在你们离婚后结婚,但 后来你的爱人变卦了。她还说,曾给您写过三封信,这些信现在还能找到吗?” 樊松子无言地望着他们,摇摇头。 “她说,不知道你住在医院里。她本来是想……”矮个民警身后的高个民警拦 住了他的话头。“她说,你的爱人一直不同意离开你和她结婚,她才出此下策。在 你家门口纵火后,她看到火在屋里烧起来,才从楼下离开,回去后喝了安眠药。第 二天早上,被她的姐姐发现。送到医院抢救过来了。具体的情况,我们还要做些调 查,希望您能配合,” 樊松子望着他,摇摇头。 两位民警让她在记录本上按个手印。她的手一点力气没有。后来是杨主任捉住 她的手按的。那枚手印猩红,刺目。 杨主任将两位民警送出门。她听见民警对杨主任说:“看她好像情绪不太对劲, 您注意一下。通常这种情况下,当事人很容易歇斯底里的。”杨主任连连说“好的, 好的”。 民警刚走,护士推着一辆推车进来了,问:“樊松子吗?” 樊松子点点头。护士反身从推车里抱出一个蜡烛包状的东西,放在樊松子的身 边。“喏,您的小姑娘,长得很可爱。头发可好了。” 樊松子伸过手去。将蜡烛包紧紧揽住,微微侧过来。樊松子看见了一张红嘟嘟 的小脸,闭着眼睛,小嘴在不停地嚅动。一股热流涌进她的身体。直扑进眼眶。 她使劲地咬住下嘴唇。将孩子挪近自己的怀里,微微侧过身,掀起上衣,将孩 子的嘴靠近乳头。仿佛有感应似的,孩子一下子用嘴噙住了乳头。一阵酥麻,顿时 流遍了樊松子的全身。 孩子的小嘴用力吸吮起来。樊松子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她不知道这疼痛来自哪里,腹部,乳头,还是心? 她咧开嘴笑起来。 那笑容像大丽菊,在白色床单的映衬下,绽放开来。 层层叠叠的花瓣间,有清澈的水流在无声地、纵情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