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叶青芒始终像块无言的石头。老侯说专案组认为她是重要的突破口,可是,叶 青芒依然和第一次笔录一样,头被人打击昏迷,醒来继父已经被杀。其余什么也不 知道,她毫不更改自己的任何供述。老侯说,有个刑警把她用手铐挂在窗台上一夜, 让她半蹲半站了一夜,第二天审讯,她仍然只是小声哭泣,审讯完,也许怕再被铐 吊,也许是绝望还是什么的,她居然挣脱女干警,从三楼走廊上要翻跳出去,但被 那个膀大腰圆的女警拼死拽住了。 叶青芒的供述始终简单而坚定。申请延长的羁押期一过,只好让她回家。看上 去案件进入胶着状态了,警方越来越把赌注压在证人证言上,因为只有这个成立, 也许可以将缺少两个特征点的半个指纹及音乐票及茶楼剧烈争吵,形成一个证据链 条,把凶手扳倒,但他们也知道这不太容易。 全国青少年音乐大赛也进人最后的决赛。岛上的居民似乎也暂时淡忘了岛上的 凶杀案,随着整岛火红的凤凰木花,进入了一年最灿烂热烈的时光。 警察老侯对这事早已失去了兴趣,如果让他进入专案组,他还有些激情,毕竟 这辈子碰到了岛上第一起入室凶杀案。但是,领导硬说,大赛期间。岛上客人太多, 还是加强警区日常防范工作为主。说是让他配合专案组,反而还要听市局来的那几 个比他年轻却自以为是的家伙颐指气使,实在乏味至极。新警察小易对此案始终保 持浓厚的兴致,是因为岛上的安宁,让他有怀才不遇的痛苦感觉。好容易逮到个有 挑战性的案子,既可以活动活动脑筋,也可以在同学们见面的时候,拿个有分量的 事炫耀。 这一天,老侯和小易又接到110 转来的煎老二摄影点的游客报警。两人出警到 状元井摄影摊。和过去的程序一样,老侯给几个报警的江西游客严肃地上了堂有关 证据的普法课,并传授了识别新版真假百元币知识。被教训了一顿的几个江西人, 自认倒霉地拿着真币、假币。互相交换研究着,然后在自怨自艾的江西话中走远了。 煎老二新撕开一包熊猫,敬了老侯小易,并顺势就把打火机凑了过去。老侯臭 着脸说,不过是假熊猫。煎老二说,别这样,我冤哪我。昨天我在市里打的还收到 五十块假币呢!你看,骗你我不是人。老侯说,你不是人的时候,多着呢。老侯根 本不看煎老二递过来的那张绿色的五十元币要走。煎老二嘿嘿干笑着,忙把那盒开 封的熊猫烟硬往老侯口袋塞,那个大歪个要毙了吧?老侯哼了一声算是回答。新警 察小易说,还没开庭审理呢。 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哪。煎老二自说自话。 新警察小易看了他一眼。走了几步,又回头说,他过去的时候,天黑了吗? 天差不多暗了。 老侯和新警察小易就走远了。渐渐有提琴声透过闻天钟楼传了过来,老侯说, 这曲子蛮熟的。 是不是辛甲?小易说。 老侯说,不会。辛甲的琴比这人通透。气势要盛。这家伙拉得太干瘦了。简直 像根棍子在刮。 两人拐上了老渡轮家的嘉良大别墅那条小坡。又有新的旋律,隐隐约约,像从 空气中的秘密隧道传来。两人到了嘉良楼前的大王椰子树前了。听到没有?老侯说, 这才是辛甲!——你听,肯定在大楼后面。在那个废掉的假山喷泉那里。我看到她 在那里好多次。 穿过那排大王椰子树,两人进了院门,再绕过正面的大平梯。小易说。是《魔 鬼的颤音》吗?老侯说,像是那个奏鸣曲。 果然就是辛甲。在那座垮了一角的废旧水池边,辛甲歪着颈子闭着眼睛夹着琴, 纤细的手腕,弹性十足地抖送出剧烈的颤音,脖子上的血管高高暴起。走得越近, 震撼的颤音越有电击感。简直让人无法呼吸。一曲终了,小易啪啦啪啦热烈鼓掌。 老侯也鼓掌。辛甲眼睛开了条缝,又在长发掩映中闭了起来。似乎还皱起了眉头。 她不喜欢别人干扰,走吧。老侯说。老侯话音未落,辛甲就把琴拿了下来。小 易对她竖起了大拇指。辛甲眼睛转到天上去,那移动的目光好像有鸽群、雁阵在空 中飞过,其实天空一片瓦蓝,什么也没有。辛甲的眼睛还在追踪似的移动。小易把 她手里的提琴接了过来,他试着拨了几下弦。辛甲没有反应。小易把琴架在自己脖 子上,一个冰一样的长音骤然划起。小易全力开拉巴赫《E 大调第三组曲》的前奏 曲。 辛甲的眼睛从天空迟迟疑疑地回到地面。回到自己的琴上。她看着小易,目光 很快透过小易。而新警察小易从小到大。第一次感到这个前奏曲在自己的身体里活 了起来,一个个音符、一串串乐句,就这样从他的脉搏中、从血液里、从全身的气 韵中生发激荡出来,和它贴在一起。小易边拉边走,辛甲迟疑着跟着警察迈动脚步。 拉着提琴的小易渐渐转过楼角,一步步回到前楼正面的大平梯,他停在一个能看到 老渡轮家百叶窗的位置,小提琴像妖孽一样在小易肩上恣肆纵情,又像一个引诱羊 羔的正在施展的魔法。 马上就要进入段落了,小易自己紧张起来,拉琴分了神,琴声顿然逊色,失去 了刚才人琴合一通体贯通的勃勃生气,辛甲的情绪似乎退了出来。总共才三分多钟, 不能垮啊,小易奋力执琴努力想再浸进去,但毕竟发涩。他有些泄气了。老侯的眼 神也黯淡下来,这时,辛甲开口了,梦呓一般,她说得很轻很轻。瓮声瓮气的嗓子, 因为轻细的发音,有种灵异类的蛊惑感觉。她目光僵硬地看着老渡轮家紧闭的百叶 窗,似乎百叶窗后面死去的和过去的一切又复活了,终于一切又都历历在目:…… 脚丫像花一样开放,捧在手里面,闻啊,亲啊。他(她)舔那些花啊,他(她)想 把脚缩回去的样子。不行!他(她)把脚丫贴着脸,一边贴一只,像贴自己的手掌 心一样。他(她)舔、舔、舔,舔、舔,狗一样地舔,脚心、脚指头、脚趾缝,舔 得他(她)想哭了,他(她)突然就解裤子要尿尿了。他(她)叫起来,想站起来, 茶壶打碎了,不行!按到椅子上坐好。他(她)哭了。他(她)就进来了,他(她) 拿刀一下就砍过去了,风(疯)一样的,不许随地大小便,当然不许小便,舔脚也 不卫生啊,花一样的脚丫子啊——小易把琴拿了下来。说,里面有几个人? 辛甲僵直而空虚的目光,盯视着老渡轮家的百叶窗,似乎正对里面的一切费解 极了。 里面有谁?小易把琴塞给辛甲,指着紧闭的百叶窗面。声音温存。几个人在里 面? 你疯啦?!老侯说,这是无效证人! 辛甲疑惑地看着老侯。老侯说,我不是骂你,辛甲,你乖。 小易对辛甲笑了一下,温柔得无以复加,我看不见啊,小易再指老渡轮家紧闭 的百叶窗。告诉我好吗?谁在里面,辛甲? 他们。 他们是谁? 他们…… 是老渡轮舔叶青芒的脚吗? 辛甲刚才虎视眈眈的洞察眼神已经彻底涣散,显然她不感兴趣了。 是大歪个捅了老渡轮对吗?辛甲? 辛甲翕动着鼻翼。猎犬一样嗅着。最后嘴巴都嘬了起来,墨鱼猪脚汤——发奶 用的——我知道。 老侯笑起来,说。对。发奶用的。 真香……辛甲说,是从这个方向来的,对不对? 老侯说,对,你去找找看。 辛甲礼貌地说,再见。提着琴她衣袂飘飘、长发飘飘地下了大平梯,走了。小 易一屁股坐到楼梯上,我操,老家伙是个恋足癖! 老侯说,你脑子也坏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