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然后县政府要开会,汇本县百余民营企业家一起到县城,坐着谈,同时组织参 观,好吃好喝,共图发财。奉成集团是本县民企领头羊,此时此刻自然风光,但是 自然风光不够,徐启维有意锦上添花,让林老板更火一把。首先还是那两项目,一 是参观奉成集团,二是让林奉成发言,徐启维要求这两项目都做足文章,参观奉成 集团要排好路线,把最好看的突出出来。林奉成发言要放在第一个,材料要搞得让 人特别印象深刻。徐启维说:“林老板得讲几句正经话,别总是什么吃喝嫖赌抽的。” 林奉成对参观发言一类虚活不感兴趣,但是也不拂县长的好意。他说听县长的, 他会让宋惠云起个稿,请县长派人审查,修改错别字,到时候他照稿子念就是了。 徐启维为林奉成安排了一个捐赠仪式,作为座谈会的一个项目,要让林奉成上 主席台,举一个写有“人民币八十万元”的巨大招牌,让一位分管副县长接受该招 牌,请全体与会人员和媒体记者们一起鼓掌。这笔钱将成为本县“民营企业创业基 金”的第一笔资金,支持有关民营企业的创业。对此安排,林奉成欣然同意。 “可县长不能光玩虚的啊。”他并不满足,另有要求,“这么多钱,出得我肚 脐眼都痛,县长也得给点实在的好处嘛。” 他说的还是并购县机械厂的事项。他提出借这个机会把谈判一举敲定:“这事 拖得够长了。县长发句话,帮个大忙,给奉成集团添一点热闹嘛。” 并购县机械厂一直是林奉成最操心的大事。县经济局等部门同奉成集团重开谈 判之后进展很快,徐启维授权谈判人员在原来职工安置问题上采取灵活态度,谈判 人员便从原定第一方案上后退,提出第二、第三方案,逐渐与奉成集团的方案接近。 但是徐启维按兵不动,不让形成最后谈判意见,因为机械厂一些职工听到风声,结 伴上访,强烈要求县政府保护他们的权益。徐启维认为这件事比较敏感,一定要稳 妥处置,因此不最后拍板。林奉成却有些等不及了。 徐启维斟酌再三,说:“这样吧,我看可以先签一个意向书,正式的协议等职 工安置方案确定之后,再按程序办。” 于是座谈会另加了一个签约议程,考虑到县里的会议不好只一家露脸,县经济 局特别又找出几个民营企业签约项目,准备一起进行。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奉成集团 这个项目,尽管只是意向,却已显出大局已定,先声夺人之相。 林奉成非常高兴,说奉成集团这回热闹了。徐启维说:“光热闹吗?不够。” 该县长又为奉成集团办了件大事。 那一天徐启维到省城开会,特地上门去拜访了副省长刘泉华。刘省长曾捎话让 徐启维找他,想听听县里的情况,这对徐启维当然是个机会。由于省长公务繁忙, 几番联络,直到这一次徐启维赴省开会,才荣蒙省长欣然接见,跟省长谈了二十来 分钟。而后徐启维在省城又多呆了两天,其间再次前往刘副省长办公室,然后才驱 车返县。 途中,宋惠云的电话就追踪而至。 “先预祝县长。”宋惠云说,“升官的时候请吃饭别忘了我。” 徐启维说宋小姐当总经理了,先请客。宋惠云说县长,有一种人叫做有贼心没 贼胆,叫人请客,到时候怕是不敢来的。那天不是吗?一看不对眼睛就往天花板翻, 光怕上边叫人安了探头,那一回我真是看透了。难道徐启维县长真是这么不容易, 不光上面的耳朵有点毛病,“下面”也落下些毛病来了? 徐启维说如今当县长没毛病还真是不容易。不是“首长更黑”吗?他问宋惠云 找他什么要事。宋惠云说,林奉成已经得知徐启维拜见刘省长的消息,知道刘省长 有一个重要批示,林奉成想知道县长何时回到本县,准备立刻找他。 徐启维说:“别着急,到了就通知你们。” “县长总这样,藏头露尾,让人心痒痒受不了。”宋惠云笑道,“我天天就盼 着县长当书记,让我也沾点光,可也怕您到时候忽然把头一扭,一句好话都不听了。” 徐启维道:“宋小姐可以打电话嘛。” 她大笑:“可我忍不住还是喜欢看看县长的耳朵。” 她说这个县里实在没有第二个人像她这般热爱县长了。不信?有谁知道县长的 耳朵怎么回事?都说县长因为早年的一次车祸耳朵受伤,其实根本不是。别人不知 道,她知道。县长的耳朵在两岁那年就坏了,不是车祸,也不是吃四环素搞坏的, 是亲哥哥用手枪打掉的。县长这位哥哥眼下是个旅长,从小喜欢玩枪。当年县长家 里有枪,是把手枪,县长的爸爸是个大官,那手枪就放在家中办公桌的抽屉里。有 一回县长的爸爸开抽屉忘了锁,大儿子偷出手枪玩,朝小儿子头上放了一枪,没想 到枪里有子弹,砰一下血肉横飞。这一枪可厉害,只一响打出了眼下两个大官,一 个旅长,一位县长,还都不歇气地在往上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县长的耳朵就 这来历,对不对? 徐启维哈哈大笑,说宋小姐是会打听,还是会编故事?破耳朵这么好玩?宋惠 云也笑,说凭良心讲,县长的破耳朵的确不是太好看。她为什么那般留意呢?不是 因为耳朵,是因为枪。县长不是说过吗,林奉成那样的老板可以有钱,也可以有女 人,但是不能有枪。这样说不是挺霸道的吗?为什么只能县长有?老板就不能有? 她觉得这里可能有些奥秘,于是就更认真地打听,这一打听就明白了。 “这枪该是你们家的。”她说,“别人家不能有。” “认识提高了。”徐启维说,“好。” “我知道县长其实很不高兴,因为不喜欢我猜中心思。”她大笑,“其实县长 何必当得这么不容易?人家也不都这样嘛。您对我好一点,别总想着把我一枪打死, 我能替您办很多事呢。我可以帮您整容,担保您的耳朵完完整整跟新的一样。您要 是不凑巧还有些不好说的毛病,交给我处理,我能行,真的。” “肯定‘拿下’,是不是?”徐启维问。 “又来了!”她大叫,“吓死我了!” 收了电话,徐启维自嘲,说宋小姐装疯卖傻这么亲切,不是讲情话,纯属淫词 了。这个县里,从上到下还没有一个人敢这么跟徐启维说话,偏偏就这个宋惠云敢。 正着说反着说,哭着说笑着说,特别会来事特别善解人意的样子,还挺有内涵:县 长真好啊,县长真不容易啊,县长让人民服务服务吧。最后怎么样?“拿下”。 回到县城,林奉成已经端坐在县政府办公室里,静待县长到达。 他说:“真是太感谢了县长。” 徐启维从刘泉华副省长那里要来了一张纸。他在省城多留两天就为了等这张纸, 并非利用省长想听县里情况汇报之机直接谋求个人职务升迁,如同宋惠云所暗示一 般。徐启维听说刘泉华副省长喜欢写字,书法挺好,特意找他,也不好郑重其事要 题词,就求点墨宝。徐启维说,县里计划近日开民营企业座谈会,准备编写一本专 题画册推介优秀民营企业和企业家,盼望老领导能够手书一些意见,做点指示。刘 泉华副省长倒不推辞,问:“写什么好?”徐启维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张单子供领 导参考。两天后,刘副省长的秘书通知徐启维来取走省长的墨宝。省长写的是: “要更多的奉成集团,创更快的经济发展”。省长字体稳重大方,用语直截了当, 褒扬勉励跃然纸上。 徐启维让林奉成看了刘泉华省长的字。他说,他建议省长提及奉成集团,一来 加强针对性,二来这一家民营企业在本县确有代表性,省长把他的建议听进去了。 徐启维让林奉成把刘副省长墨宝里“奉成集团”四个字描摹下来,放大,做成金字 招牌,以此替换以往奉成集团的旧招牌,该旧招牌出自本县一位中学教员之手,字 体花哨,却十足匠气。徐启维说,县里座谈会召开那天,要先在奉成集团总部举行 揭牌仪式,把刘副省长手书的“奉成集团”招牌隆重揭示,将其视为奉成集团上升 进入一个新平台的标志和象征。然后再安排其他活动。林奉成心悦诚服。 “县长大手笔。”他说,“服了。” “你说,这算什么?光热闹?” “不止热闹,是大喜。”林奉成说,“谢谢县长。” 半个月后,座谈会召开,时逢吉日,奉成集团好一番风光,当日所有的活动项 目均圆满成功。晚间,与会百余企业人士欢宴,徐启维县长依照其诺言,没叫林奉 成出一分钱,所有开支悉由政府支付。酒席中,一些与林奉成相熟的大小老板借酒 叫阵,都说林奉成林菜豆你小子不够意思,这一番热闹还不都为了给你长脸?你让 县长操心不够,还让他出钱?你看徐县长多大度!要轮到我们当县长,准把你按在 地上,剥你的裤子,用那把水果刀当场阉了你,看你小子神气!林奉成这时也喝多 了,他向徐启维拱手作揖,做慷慨状:“县长,不好意思,这一餐算我的好吗?” 徐启维说不必了,但是有件事还得请林老板考虑。 他把林奉成拉到一边说了事情。是机械厂的事。他说,意向书今天签了,挺好, 正式的协议最好尽快完成。这件事的关键是职工安置方案,他仔细考虑了,三个方 案各有特点,还是第一方案比较合适。政府应当保障职工权益,奉成集团也还能承 受,按第一方案办理,从长远看对奉成集团可能更有利。希望林奉成认真考虑。 林奉成笑:“县长你以为我喝醉了?我清楚着呢。” 他说这事不行,他不给那些人买单。但是他愿意为县长于其他事情,例如出今 天的酒钱,还有其他县长要他做的,包括不太好做的,都做。因为他感谢县长。今 晚他要放几门炮,为奉成集团的大喜,也祝徐县长指日高升。 他打开手机按了个键。 片刻,到处炮响,轰隆轰隆无比热闹。林奉成又用他的传统方式庆贺奉成集团 的喜期。徐启维微笑着,屏息静听,心里竟在隐隐期待,等着某一个特别的声响。 它居然真就响起来了:“砰砰砰砰砰!” 桌上人—起大笑。说:“林菜豆的连珠屁!” 十分钟后,一个电话打到徐启维的手机上。 是县公安局长。他的声音有些激动。 “当场缴获!一支冲锋枪,还有子弹。” 这天晚上,本县公安干警奉命秘密行动,分若干分队,事先控制了县城几个重 要地段。在县城西山脚突起枪声时,附近一路干警直扑现场搜查,黑暗中发现山下 林子里有动静。干警们包围那片林子,其他分队干警跟着先后赶到现场,在林子里 查获被丢弃于地的冲锋枪一支,还有子弹若干。 “人呢?”徐启维问。 “弃枪逃跑了。”局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