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伯他们到来的当天晚上,我们便明白,必须向彩萍家张口借房子了。那么这 一任务由谁来完成?只能是大哥。大哥倒也不客气,径直去敲开了彩萍家的门。开 门的是彩萍妈。她看到大哥一截黑塔般耸立在门口,先是吃了一惊。只见大哥咧着 黑胡子先是一笑,甜甜地叫了一声阿姨,之后便直截了当地说,我想借阿姨的房子 住两天,不知阿姨借不借?彩萍妈犹豫着说怎么说呢——彩萍妈的意思并不是不借, 只是对出面提出这个请求的是我大哥而不是我母亲有些失望,她认为我母亲应该亲 自出面才算给了她面子——大哥却笑了,他一手扶着另一只胳膊做了个屈臂甩哑铃 的动作,铁疙瘩似的胳膊甩过来甩过去(彩萍妈急忙朝后退了一步),一步跨进门 说真乏啊,真想找个地方练一练拳脚。一个原地起跳,伸手就摸到了彩萍家屋顶的 灯罩上。灯罩弱不禁风地摇晃起来漫天尘土纷纷撒落,大哥黑黝黝的大影子也左右 摇晃越升越高就像个巨人般直升到了屋顶,彩萍妈的脸都变白了,她连连后退说好 的好的我这就给你钥匙——原来对我们那么困难的事情,对大哥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当然母亲拒绝住进这房子,她住在了厨房的钢丝床上,住在这里的是大哥和我父亲。 不过母亲在一天的工作完成后还是来到这里和父亲他们聚会,因为厨房离大伯他们 太近,说话不方便。 这天晚上大伯他们终于在我们那两间平房里休息下来后,我们一家在彩萍家的 小屋里聚会,竟然有几分兴奋。大家就对着那暗淡的灯泡仔细研究刚刚得到的美元。 薄薄的红纸包里装着薄薄的一张,父母每人是五十元的,我和大哥是十元的。每张 票面上画着一位美国总统的头像。给我的还外加了几枚亮闪闪的硬币(自然,后来 都被大哥花言巧语骗走了)。父亲先说原来这美元票子就是这样啊,怎么看着还没 有咱们的大呢?大哥说你拿到街上花,看看谁大。大家便笑。父亲又说这台湾也是 的,明明是中国人,怎么要花美国人的钱呢?大哥说不是台湾人花美国人的钱,是 全世界流行的就是美元,那叫走向世界。父亲又感叹那钞票真是干净,平平展展好 像很少用似的。大哥说外国人把钱都整整齐齐放在钱包里,不像中国人,把钱藏在 裤裆里脚丫子下面的都有——那是因为中国人穷,怕被偷了。听到这里父亲就不高 兴了,他说你不要这么长人家志气灭咱们威风好不好?美国人富?那是他们八国联 军抢走了咱们好多东西!台湾人富?那是蒋介石逃走的时候用飞机把咱们国库里的 金子都带走了!母亲最实际,她说你们争这些有什么用?谁能告诉我现在一美元值 人民币多少钱?大哥父亲都说肯定值钱却不清楚到底是多少,还是我,刚从学校里 学到了外汇兑换这一条,急忙说我知道,一比十。母亲瞪大了眼睛说一比十?一美 元等于十块钱?她用脑子飞快地算了算说,这下我们可有了一千二百元呢!大哥急 忙说你别把我的算进去,我那十美元要买画框呢,我早看上了一个好画框,好久了。 母亲却还在喜滋滋地算:这一千二百元,可以买一套好家具了!想到这里,母亲的 脸上才有了喜色,父亲便拍拍母亲肩膀说:我说过了,你不会白干吧?母亲瞪了一 眼父亲:又不是你挣的,你得意什么?不过得了几块钱施舍罢了!一句话捅到了父 亲的痛处,他悻悻说你看你,也是亲戚们的心意嘛,别说得那么难听。 大家便敛了笑容。母亲问父亲,大伯他们这几天怎么安排的。父亲说自然是先 看看周围的景点——兵马俑、华清池、乾陵、昭陵这是肯定的,说不定还要去黄帝 陵祭奠呢。大哥便说海外的华人都这样,什么黄帝陵,那不过是后人弄出的一个土 堆罢了! 后来,父亲陪同大伯他们去乾陵,也叫上了大哥。之所以要叫大哥,是因为大 伯要带一台比较贵重的摄像机,父亲觉得有必要配备一名身强力壮的挑夫兼保镖。 那天—仁午吃过早饭他们就出发了,大伯、姑姑、父亲和我大哥一行四人(大伯母 和小珍一起去了商场购物)乘上了从西安出发的旅游巴士。此前父亲从没有乘过这 种车,不知道世上还有黑导游这一说,所以,当半路上,导游让大家提前把前面一 个景点的门票在车上买好时,父亲便和大伯抢着去把钱付了。下车后的第一站是昭 陵。大哥他们跟着导游进了门,没想到在第二道门前就被挡住了。原来导游号称在 车上买的是通票,下了车就可以在陵园内畅通无阻,没想到第二道门的守门员根本 不认,他说导游的票只管进第一道门,要进第二道门每人还得再花钱买门票。大哥 火了,说你拿张舶桌子堵在这儿就算一道门我们就得买门票?那再拿十张破桌子挡 十道门我们还得买十张门票不成?当下嚷嚷要找导游,却见那导游早就带着几位女 游客进了第一道门旁一家工艺品店去采购玉器去了,据说买了玉器便可以不买票进 第二道门——当下大哥便火了。拍着桌子说这不是强买强卖么?我们是来参观的不 是采购的!要找他们的领导,几位不买玉器的男游客也纷纷响应,倒是姑姑犹犹豫 豫地对父亲说何必呢?买件玉器也不亏,反正她也想给大伯买几件东西做礼物么, 这里的蓝田玉是不是不错?于是就和父亲进了旁边的玉器商店。柜台里放着琳琅满 目的玉器,有各色玉雕和玉首饰等等,父亲看上了一座玉雕观音,价钱竟然是三百 元,姑姑看了看一对玉手镯,价钱也是一百元一只,再看满柜子的玉器,最便宜的 也得一百多元一件。当的人们每月的收入也就是数十元,上百元便是高工资了,父 亲和姑姑都是老实的工薪族,要花费这数百元肯定是要下决心了。正犹豫间,却见 门口另一张案子上堆着项链坠玉扣子玉戒指之类的小饰物,五彩斑斓的倒也好看, 而且便宜,几元甚至一两元一件的也有,几个女人正在那里翻捡着,姑姑便走过去。 父亲跟着过去翻捡了两下,不屑地对姑姑说,这全是用石头和玻璃冒充的假货。旁 边一个女人说佃的又怎么样?送人玩玩呗,又不是自己戴。谁知父亲便认真起来, 正色说送人怎么能送假的?既是送人,又怎么好意思送假的呢?那女人听了父亲的 话便知道碰上了个书呆子,不便跟父亲计较只是微微一笑,倒是另一个女人笑开了, 说大哥真是个实在人,这年头只要你有钱,送真的当然好啦!柜台那边倒都是真的, 你该到那里去啊!姑姑听了这话便急忙拉着父亲往出走,谁知父亲涨红了脸,偏不 走,竟然真走到柜台边,边哆嗦着手掏钱包边指着那玉观音说:把那给我拿来。 大哥和大伯终于带着人找来了领导取得了免费进门的权利,却见我父亲和姑姑 每人提着一只红纸盒子走出玉器商店,上面还用丝光带子系了粉红色的蝴蝶结,亮 晃晃地引人注目。毫无疑问他们买下了同车旅客中迄今为止所买的最贵的东西。父 亲是赌气买的,而姑姑则是不得不买的——父亲尚且咬牙买下了三百元的玉观音, 她能再去买那几块钱的小钥匙链么?买是买了,但两人的脸色都不太自在,神色很 凝重很复杂的,就像当众赌气切下了自己的一条腿,悲壮归悲壮,毕竟,那是自己 身上的东西啊。 车上的人会合后便进了里面,导游规定了集合的时间和地点,众人渐渐就分散 了。大伯对那些石雕产生了兴趣,扛着摄像机拍摄起来。大哥十分热情地要来给大 伯父亲和姑姑三人照兄妹合影,大伯给大哥指点了几下,大哥果然聪明,几句话便 全明白了。大伯将摄像机交给大哥,自己来到姑姑和父亲当中,一手搂住姑姑的肩 头一手搂住父亲的肩头,兄妹三人其乐融融地微笑着望着镜头;大哥肩头上扛着摄 像机,十分专业地向后退去,边走边对着镜头说好,好,笑一笑,笑一笑——这时 候,就在这时候,大哥看见两个穿警服的人挤进了镜头,对着镜头走过来占满了整 个画面。大哥抬起头说怎么回事?没看见我们正在摄像么?大哥正想赶那几个警服 出镜头,一个人从警服后面钻出来,是那个第二道门的收票员,他指着大伯说就是 他!接着又指着大哥手中的摄像机说就是它!两个警服便对大伯说,你跟我走一趟。 又指着那摄像机说,还有它。 这天下午大伯和他的摄像机(当然还包括大哥父亲和姑姑,他们坚决要求和大 伯在一起)便被带到了一间办公室里。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就在大哥带人跟门口收 票员大吵的时候,无事可做的大伯在一旁拿着摄像机拍摄起来。收票员向领导汇报 了,领导一听便觉得事态的严重,决定派公安介入此事——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 要拍摄这一切?有何目的?有何居心?大伯他们被带到办公室里的第一件事便是查 询身份,幸好大伯有随身带证件的习惯,便将证件交出来了,谁知不看还好,一看 大伯的护照知道是台湾来的,那公安便沉下了脸,说大伯违反了有关法律,有严重 的犯罪嫌疑,当下便要扣留大伯本人和他的摄像机。大伯急了,说你能不能说清楚 我涉嫌违背哪条法律?公安说我不对你多说,我们国家有规定,涉嫌国家机密,涉 嫌文物安全,总之你的问题是严重的!大伯脸色白了,但他还算镇定,说你们国家? 海峡两岸是一家,怎么说你们我们的?大哥连说就是就是,难道拍摄几个人吵架就 涉嫌国家机密了?公安冷笑说就拍照几个人吵架?恐怕不那么简单吧?谁知道他表 面上对着人,实际上瞄准的是什么呢?大哥说你说瞄准着什么?难道他扛的不是摄 像机,还是一杆枪吗?公安挥着手说我不跟你们纠缠那么多!总之这个摄像机里的 内容必须拿去鉴定,你们得等候处理!……眼看事情要弄僵了,一直没说话的父亲 觉得有必要说话了,他挤上去说你这个同志态度怎么这样?要讲究方式方法,别动 不动就上纲上线嘛!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他还要继续说下去,没想到公安脖 子一扭说你是谁?你为什么跟在这里?父亲一愣说我在省出版社工作,我是社长… …公安哼了一声说省出版社?社长?谁证明?父亲当下便红了脸,说不信你可以打 电话去问问嘛!公安说我打电话?对不起我的任务是维护治安,没时间打电话!哥 哥却说话了,他说你没时间给出版社打电话?那你有时间给省长打电话没有?公安 愣了愣,说什么省长?大哥说陕西省的省长某某某!你把线连通,我给他的秘书通 话。接着大哥飞快地说出了一个名:尹和一长串电话号码。那公安愣了愣。大哥见 他们发愣便进一步说,你要是不方便和某某某秘书谈,你们博物馆馆长可以吧?你 们的馆长是谁?我要某某某秘书直接和他谈淡……另一个公安急忙挡住大哥说,哎 哎,我们这就去找领导汇报,商量商量…… 过了一会儿那两个公安回来,脸色便变得桃花灿烂了。一位正想向大哥打招呼, 大哥却仰着下巴鸽先问那个先前吵架的,哎,叫你呢,你叫什么名字?那公安站住 了说你说什么?大哥说你的名字!公安说问我的名字干什么?大哥说我要给某某秘 书说说,表扬表扬你啊!另一个公安赔着笑脸说这么着,我们刚才给我们的领导汇 报了,研究了一下,觉得这事情确实有些误会,你们可以走了……大哥手一摆十分 潇洒地说别!事情不摘清楚怎么走呢?泄露了国家机密算谁的责任?万一,万一这 摄像机里真有颗原子弹导弹什么的,大家不是都说不清楚了吗?说着大哥便将摄像 机拿着往那公安怀里送,公安连连后退,另一个公安急忙接着,又往大哥怀里送, 说咳,咳,误会误会,事情没必要这么大,我道歉,我道歉……两个人来回推搡着, 就像那摄像机真是枚定时炸弹谁都不愿接。倒是大伯先明白过来,说大亨子,人家 都道歉了,咱们也就算了,算了,别得理不让人嘛。说着趁机接过了摄像机,拉着 大哥往出走,父亲便也拉着姑姑朝出走。大哥很不情愿地,边走边回头对那警察说 :“你叫什么名字?哎?别怕告诉我嘛!” 回家后大哥十分得意地把这一幕告诉了我,我傻乎乎地问,你真认识省长的秘 书?大哥笑笑说你说呢?我想了想也笑起来,确实,谁知道省长有几个秘书有哪些 电话号码呢?大哥说错不了,他说的还真是省政府的电话,那位秘书的名字也是真 的,只是,如果有人真去核实大哥是否认识他,就要费一番口舌了。 那天晚上,就在我和大哥为这一番战功沾沾自喜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却爆发了 一场冷战。我说冷战是因为,按照母亲的脾气这完全应该是一场大规模的运动战甚 至核战的。只是因为家里来了人,又是在彩萍家的小房子里,所以只好降格为冷战 了。父亲和母亲你一言我一语,压低了嗓门,整整吵了半个晚上——也许你朗猜到, 根源就是父亲买来的那座玉观音。父亲竟然花掉了三百多元买回来一尊玉观音!在 母亲看来这简直是疯了,要不就是当时父亲的脑子出了问题。父亲给母亲耐心地解 释了当时的情景,父亲说这是关系到他作为一个堂堂男人的尊严的重大问题,可越 解释却越让母亲确定无疑,父亲分明是脑子有问题,要不就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在母亲看来,那几个女人肯定是托儿,是故意用激将法逼父亲掏钱的,是商店雇来 的假顾客,而父亲,这个表面上见多识广的国家干部竟然中了她们这些家庭妇女的 圈套,实在是可笑可恨可气可悲之极。当然最让母亲伤心的是一下子花掉了三百元 钱,那可是近三个月的工资啊!而且现在正在用钱的关头,大伯他们每天的伙食和 招待费用就是一大笔钱——况且现在物价飞涨,蔬菜和肉蛋的价格一天一个样,他 可知道这些东西值多少钱么?争吵进入到这个层次父亲便心虚起来,什么尊严什么 面子都像无理取闹了——原来,按照惯例父亲身上是不装现金的(当然更不装支票 和信用卡),为了这次陪同大伯母亲才让他带上钱以备不时之需。临行前母亲还千 叮咛万嘱咐要他仔细着花,可谁知父亲一出手就一鸣惊人地花掉了三百元。父亲天 生对金钱的数量和价值犯糊涂,他从不清楚自己的工资到底是多少,每月的工资一 下来他就全数交给妻子,所以,对于一个家庭日常生活到底需要多少钱,他是满眼 漆黑的。所以,当妻子一五一十地给他算出这半月来的开销,再算出来大伯他们继 续待下去还需要的开销——当他知道,妻子为了这次招待竟然已经动用了家中不多 的储蓄(不多不少刚好不到五百元),而自己头脑发热竟然把它们全数投入到一块 石头上,父亲也慌了神。他结结巴巴地说你看你看,我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已经 花费了这么多还要花这么多……你看怎么办?我去把工资取了吧?母亲厉声说什么 工资?现在离发工资还有整二十天呢!父亲挠挠头说那……我去问单位借一点?母 亲红了眼圈说借了你拿什么还?下个月你还吃饭不吃饭了?父亲说那我看能不能报 销点什么?你这个月的药费呢?原来母亲没有工作,医药费都是靠着开父亲的名字 在父亲单位报销的,倒也不是什么贵重药,只是治疗母亲肾病的一些利尿药和治心 脏病的药。可一说到药,母亲的眼泪就下来了,她说我吃什么药?这个月,就为了 省点钱,我连药都停了!说到这里母亲便抽泣起来,而父亲这才明白自己多么的可 憎,不仅挥金如土,简直就是罪大恶极了。他唉声叹气地坐下来说,明天我就把它 退了去!母亲说你退得了么?大姐大哥都知道你买了你能再去退么?再说,车费还 是一笔钱……父亲百般无奈地踱着步,喃喃说那我怎么办?那我怎么办呢?看着父 亲急得这个样子,母亲倒不忍心了,她擦擦眼睛说:明天我去把美元换了吧。 原来母亲有个主意:把大伯给我们的那一百多美元留着,给大哥将来结婚用。 这打算她对谁都没说,但自从这笔钱到手的那一天起,她就暗暗这么定了。父亲的 工资不高,大哥迟迟没结婚,这一直是母亲的心病。在母亲看来,大哥迟早是要结 婚的,而她作为母亲是肯定要为他操办的,最起码也要给他一笔买家具的费用,院 子里当妈的都是这样做的,母亲当然也不能例外。母亲一生争强好胜,命运却偏偏 让她当了一名家庭妇女,母亲的不甘心便只有从努力操持家务上来弥补。母亲的能 干有目共睹,母亲的善于持家更是有目共睹——她能够用丈夫不多的工资把一家六 口人的生活打点得井井有条丰衣足食,甚至还能一点不落伍地及时更新添置各样的 电器,在外人看来这个家一点也不寒碜甚至还有些富足,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母亲是多么的用心良苦啊,多少年来她一点一滴地小心翼翼地省出那五百元,当五 百元不得不被动用“的时候她又寄希望于这意外得来的美元,现在可连这美元也保 不住了,母亲心中的酸苦可想而知。可父亲不明白这些。当母亲一提到美元时他立 即高兴起来,他说对啊,还有美元,我怎么没想起来呢!这不什么都解决了嘛!母 亲没有说话。面对这个大孩子一样的丈夫,母亲还能说什么呢? 母亲第二天便去换美元。怎么换呢?她不知道。但母亲是聪明的,她先空着两 手去银行打听,银行的人说出了一个兑换的比率,母亲记在纸上,便出来了。一个 站在门口的年轻人跟上了母亲,连连问母亲是不是要兑换美元,母亲不回答,却反 问那人兑换的比率,那人又说了个数,母亲心中一算,知道比银行的要高,也不多 说什么,便往回走。那人追着母亲喊,大嫂,你说要多少?我还可以给你更高!接 着他又说出了个数。 母亲当天下午就找了一个邻居,和她平素很要好的一位出版社的女编辑。母亲 说她急着用钱,只好把亲戚给的一点美金换成人民币,母亲说的是一个中间值—— 比银行的高比黑市却又稍低一些。那女编辑一听;果然高兴,当下两个人就去银行, 将母亲的五十美元换成了六百多元人民币。母亲还留下了六十美元没有兑换掉,这, 当然又是母亲的一点心计了。 没有想到,母亲换美金的事情却在院子里传开了。都说母亲手中突然有了钱, 是台湾来的亲戚给的,而且是美金,而且是好大一笔,但具体是多少又没有人确切 知道,于是事情就变得复杂了。这天晚上彩萍妈突然登门,让母亲吃惊不小。在搭 讪了一会儿后彩萍妈就脸色怪怪地说你们这下儿好了,时来运转了啊。母亲摸不着 头脑地说好什么好啊,累得我要死,出力不讨好啊。彩萍妈说怎么不讨好啊,你挣 美金还不好啊?母亲这才明白了,苦笑着说人家当零花钱给的,你还当真啊!彩萍 妈说乖乖,你口气越来越大了,零花钱!这可是美金啊!母亲知道说不清楚的事会 越说越黑,便不再多说。彩萍妈便责备母亲为什么不找她兑换美金,明明住在我这 儿却去找别人,不是舍近求远吗!母亲急忙解释说当时刚好磁上了那编辑,也没有 多想,便张口换了。彩萍妈讪讪地说怎么就这么巧呢,瞧人家的运气多好,这样的 好事怎么就轮不到我呢!便问母亲还想不想再换美金。母亲吓了一跳苦笑说你把我 当财神爷了!我手中能有几张美金啊!彩萍妈的脸便沉下·来,站起来往外走,边 走边说下次再有这样的好事可要想着我啊!你知道我现在也挺缺钱花的。母亲讨好 说你怎么缺钱呢?彩萍他爸做生意挺能挣的——彩萍妈打断了母亲说,还说挣呢, 我家里房子那么小,连个请人吃饭喝酒的地方都没有,好几笔生意都搁着呢! 彩萍妈扔下这句话便走了,母亲愣了一会儿,一股气涌上来,眼泪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