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桃先是被丘丽娜羞辱,后又被我的岳母娘带到医院做检查,表面上看不出她 有什么变化,私下里她却给在城里打工的哥哥阿根打了电话诉苦。 那天我打开房门看到五大三粗的一个黑汉子跷腿坐在沙发上,电视开得轰天响, 不禁吓了一跳。黑汉子看我发愣,屁股在沙发上挪了挪,叫了一声叔公。阿桃也从 厨房里跑出来说,我哥来看我。 原来是阿根,我见过,当年就是他将阿桃带到我家来的,几年不见老成许多。 阿根显然刚从建筑工地上赶来,衣服裤子还挂着几块稀糊糊的泥浆。 来者不善啊。 阿根坐在我家那张进口的软皮沙发上,阿桃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侍候了丘丽娜喝 的咖啡,我抽的软中华,还有一大盘水果。看来他们兄妹情深。 阿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招呼,叔公,坐。这一声声叔公提醒我,我是他的长辈, 尽管我比他大不了几岁,冲着这一声叔公我也不能乱了阵脚。 我从钱包里掏出两张大票子递给阿桃说,多做几个菜。我没有坐到阿根旁边, 我从餐桌旁拉了一张凳子坐到阿根的对面。 阿根说,叔公,我没时间吃饭了,我还要赶回工地。我来是想给你谈谈阿桃的 事,听阿桃说你和叔婆闹离婚,指她是第三者,还带她上医院体检了。 我给阿根递了一根烟,他严肃地用手推回来说,戒了。我把烟搁在茶几上说, 阿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叔婆怀疑我和阿桃乱来,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和阿 桃是清白的。 阿根说,叔公,我上过高中,有空也读书看报,你们这种做法说得难听点是侵 犯人权。如今这世道人言可畏,阿桃没被检查是清白的,这一检查名声就坏了。就 像领导干部,没事的拿去审查,谁不说他有问题,谁还说他是清官。 阿根的话一套套的,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个转战南北打工的浑小子,磨成老江 湖了。 我说,不该检也检了,你们兄妹有什么打算? 阿根说,叔公,我们是自家人,我有个提议,你千万不要以为我跟我妹是要讹 诈你,阿桃现在一个月包吃住是三百,你们给她开个六百吧。 我说,阿桃在家里也就是做做饭,搞搞卫生,我家一没孩子,二没老人,这样 吧,阿桃我也不敢再用了,我给你们几千块钱,你带她走吧。 阿根说,身正不怕影子歪,阿桃一定要留下来,辞工反倒说不清楚了。前几天 我爸和几个叔叔说要上来,我跟他们保证没事,劝了又劝他们才答应不上来,阿桃 这么一回去怕又要惹出事来。 阿桃站在一边插话,我不走。 到今天我才知道我有多么无能,我连一个保姆的去留都搞不定。 丘丽娜不回家,家里只有我和阿桃,这日子过得别别扭扭。家里没有女主人坐 镇,阿桃胆子越来越大。除了做饭洗衣服,她有大量空闲的时间,她进我的书房用 我的电脑,除了玩游戏还QQ. 有一天,她一个异性网友往家里打电话,是我接的, 我训了对方两句,警告他不准再往家里打电话。当晚阿桃就跟我闹,说她被网友骂 了,骂她玩弄感情,家里有个恶老公,还在网上装纯情少女。 纯情少女?我从来没有认真打量过阿桃。这小姑娘刚来我家的时候,头发枯干, 脸色发黄,丘丽娜还担心她有肝炎带去体检了。几年工夫,小姑娘头发黑了长了, 皮肤粉红粉白,一怒一笑竟然有几分动人。我心里有了判断一下子变得不自然了, 慌张地跟阿桃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你的男朋友。 接下来困扰我的是阿桃的气味。阿桃的气味和丘丽娜的气味有很大的区别。丘 丽娜的气味大部分是由化妆晶和护肤品决定的,阿桃的气味纯属天然,来自她的身 体。那种气味说不清楚,不能用芳香或是异臭来界定,置身于这种气味会感觉到周 围的空气变暖了,头脑会有点发蒙。阿桃整日呆在家里,她的气味越来越重,从厨 房到客厅,然后是我的书房,后来我发现夜里睡觉的时候卧室也飘扬着阿桃的气味, 用被子捂住鼻子才勉强睡得着。我有点怕回家了。 我在外面耽搁的时间越来越长,通常是挨到吃饭的时间才回家。那天阿桃邀了 几个小姐妹在家里玩牌,我回到家里看到她们在玩牌心里一阵发紧。阿桃瞟了一眼 墙上的钟,大大咧咧地冲我嚷,叔公,冰箱里还有剩菜剩饭,你自己拿出来热一热。 我本来想说几句,看她们兴致很高忍住没说,自己出门下楼找饭吃。 正是中午吃饭的时间,一大群学生占据了校园的主干道,人流朝着饭堂涌去。 我尾随着他们进人饭堂。饭堂有专为教师开的窗口。我打了三两饭,一碗汤,一盘 菜。在饭堂吃饭让我怀想起单身汉的岁月,以前觉着饭堂的饭菜难吃,今天吃起来 味道不错。我吃得很精细,吃出厨师的水平比过去高了,炒鸡蛋炒笋子油汪汪的, 不像以前黑乎乎带股焦味;但卫生水平比过去略有下降,我在青菜里发现了一根头 发。 吃饱饭,我还是不想回家。饭堂的高峰期已过,许多长凳空出来。我打量这些 长凳,长宽适合我的身材,我想饭堂中午不关门,我可以在饭堂里睡觉。这个念头 一产生,我顿时觉得有困意。我在靠角落的地方找了一张凳子躺下。一开始感觉空 气里油腻味很重,但我很快睡着了,而且一睡几个小时。我是被准备晚饭的工人吵 醒的。 我午觉的床基本就设在饭堂的长凳上了。晚上的问题还是不好解决,我必须熬 到阿桃把电视看完了,网上聊天聊好了,困了,睡下了,客厅的灯灭了,我才做贼 一样窜回家。 一天中午,我在饭堂的长凳上刚躺下,一只温暖的手在我的头上拍了拍,我睁 开眼睛,看到了高英。浓眉大眼,宽肩大脑袋的高英脸上溢出慈祥的微笑,看上去 她竟然有一点像我的妈妈。我赶忙坐起来。 高英坐在我对面的长凳上说,小崔,听人反映你最近老是在饭堂睡午觉,我还 不信,这怎么回事呀? 高英是我们艺术学院人事处的处长,每年都是先进工作者,以会做人的思想工 作出名,我目前的状况自然成为她关心的对象了。可是,我家里出了什么事她能不 知道吗?我说,高处长,外面都传遍了,我出了什么事你会不知道吗? 高英说,谣言止于智者。我从来不听那些无中生有的闲话。你当初进艺术学院 的门还是我考核的,你的为人我多少了解一些,不会做出那种出格的事。首先,你 自己要放下思想包袱,像眼下这样在饭堂里睡午觉影响不好,你想过没有,同学们 会怎么看,同事又会怎么看? 我落到这步田地还不是跟你们有关吗?该到这里睡冷板凳的应该是刘知春。新 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我已经自认倒霉了你高英还来提醒我。我说,高处长你不用 劝我,天气凉了,我也不能在饭堂睡多久了,你还是省点心处理你家里的事吧,像 你这样有主见、有尊严的女性肯定不会再和一个背叛你的男人生活下去吧? 高英的脸色稍稍变了,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说,黑锅我已经替你们家刘知春扛了,算我倒霉。你们偷偷乐就行了,不要 到我面前来充好人,不会还想我感激你们吧? 高英说,崔记,你胡说什么呀?我来是想要帮助你,替你解决问题的,你怎么 能伤害真正关心你的人呢?你替刘知春背什么黑锅?老刘哪里招惹你了? 我又躺到长凳上说,算了,我懒得说,你当我是傻子也行,但你不要忘了林美 禾,她可是见证人。 我此时把林美禾供出来,很不人道,纯粹是为了出一口气,她不管我的死活, 我为什么要顾她的死活呢。我只要能戳到高英的痛处就好。 高英说,崔记,听我一句,不是所有人都想看你笑话的,你太偏激了,这对你 今后的发展不利。我希望你有什么困难还是来找我。 按高英的话来说,我是变态了,自己闹离婚了,就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闹离婚 才爽。我本还想顶撞几句,看高英的眼神说不出来了。 高英离开时,又拍了拍我额头,眼里是无限的同情,除了对我深深的同情外, 别无他物。她无辜的眼神让我迷糊了,我躺在窄窄的长凳上翻来覆去,几次差点滚 下来。我突然怀疑刘知春根本没挨过打,那件事情从来没发生过,是林美禾说了谎。 因为如果我跟丘丽娜离了婚,她是受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