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冯兰唐给二姐家挂了个电话。二姐说,母亲情况很好,精神也好。从二姐的语 气,确实能听出,母亲在那里过得不错。母亲能吃能睡,话也不少。早晨,二姐婆 婆还给母亲炖两只鸡蛋。但冯兰唐还是多问了一句,二姐呀,你老实说,真好还是 假好啊?二姐急了,你怎么说话呀你?你什么意思呀你?冯兰唐说我没什么意思, 我只是问问。二姐说,有这么问的吗?我说得很清楚了,你要是怕妈受委屈,怎么 不留她! 为了执掌家庭大权,二姐和婆婆你争我夺一直不和,三天两头,二姐家里就闹 得鸡飞狗跳。二姐的婆婆不但和左邻右舍处不来,就连自家兄弟也断绝来往了。二 姐当然不憷她,二姐还是讲道理的。二姐的婆婆可不管道理不道理,年纪越大,婆 婆对儿子和媳妇的要求越来越苛刻,主要还是要求他们把工资都交给她,有什么支 出,都由她安排。可是媳妇不听她的话,儿子也不听,连孙女和老头子都反对她。 眼看大权旁落,婆婆整天想的就是怎么样把权夺回来,可她没有同盟军,孤军奋战, 又能怎么样呢。二姐婆婆曾经绝食,家里没一个人理她。二姐婆婆曾经把二姐做的 饭菜倒进河里,一家人除去她干脆下馆子去了。下馆子花的钱更多,钱虽然不在她 的口袋,毕竟是家里人的钱,所以这一招不再用,婆婆就和二姐对骂,模仿起《刘 三姐》,但是二姐不应,二姐不愿意跟她玩。婆婆指着二姐脸上骂,二姐就躲进房 里,偶尔放一冷箭。婆婆偃旗息鼓,二姐也以为没事了,开了门,婆婆就扑上来, 揪住二姐的头发,要她把话说清楚。可婆婆哪是二姐的对手啊,三招两式,媳妇就 把婆婆放躺到地上。 什么法子都使过,一家人都不为所动。还被打得爬不起来,二姐婆婆摸到冯兰 唐的学校,哭哭啼啼。冯兰唐就把她带回家。那天下午,听二姐婆婆整整控诉了四 个钟头。不仅得听,还得看婆婆身上的累累伤痕。婆婆说,二姐现在不得了了,三 天两头就找她的茬儿,一句话不投,就骂,骂不过瘾,就打她。婆婆曾经两次跳到 河里,可是家里没有一个人拉她上岸,临了,还是邻居看不过,救了她。现在,孙 女不听她的话,儿子不听她的话,老头子也不听她的话,一家人都让二姐整得服服 帖帖。婆婆说,这个日子她没法过了,她才找冯兰唐做主。 冯兰唐一边听一边点头,给二姐婆婆顺了气,让她吃饱喝足,又借了摩托一直 把她送到家。那一次,他没见到二姐,隔天下午,二姐倒是自己来了。 姐呀,你真的打了你婆婆吗? 是啊,真的打了,这种事,哪还有往身上拉的。 你不是开玩笑吧?冯兰唐说,你真的打她了? 二姐说,是打了,那是自卫, 让她缠着,不动手哪里脱得了身呀。不过,我没敢用力,打坏了她,还是得花钱。 在冯兰唐眼里,二姐是最胆小的,也是最弱小的。上面有大姐大哥压着,不敢 吱声,下面还有他,做错了什么事,尽往她身上推。二姐常常是个受气包。母亲父 亲也没少打她骂她。想起小时候的淘气,总是感到对不起二姐。他记得有一次把二 姐的一本收偷偷扔进了灶膛。还有一年,二姐编了一个夏天的麦匾,用积攒的零钱 做了一条花裙子,第一天穿就让冯兰唐用刀子挑破了。可二姐还是和他最亲。二姐 忘了弟弟的坏。二姐什么事情都和他商量。现在,二姐这么说话,冯兰唐有些吃惊。 看着二姐的眼神,他觉得成家的二姐真的不一般了。冯兰唐一直不敢想象,软弱的 二姐出嫁后会是什么样子。现在看来,二姐在和婆婆的长期斗争中,不仅站稳了脚 跟,而且占据上风,二姐完全一副女主人的形象。 但不管怎么说,二姐家乃是非之地。本来不想让母亲去,母亲一定要去,去看 看她的二女儿。二姐既然这么说,想必母亲是没事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冯兰 唐说着,赶紧挂掉电话,又给大姐打。冯兰店想把母亲的行程向大姐通报一下。母 亲在冯兰唐家的时间短了,那么去大姐家的时间就相应提前了。大姐说,她早就知 道了。母亲已经让二姐给大姐打了电话。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冯兰唐有些奇怪。大姐说,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怎么又是为了我! 大姐说,母亲打电话给她,是要让她问问他。什么时候生孩子。冯兰庸已经结 婚三年,还不生孩子。是不想要孩子,还是生不出来孩子。总之,母亲想知道原因。 冯兰唐又好气又好笑。母亲关心他们的孩子,那么她为什么不自己问呢?或者 让二姐问我呢? 还不是怕你不说实活,大姐说。 她就不怕我对你也不说实话吗? 大姐愣了一愣,行啊,小子哎,你就随便编吧,你编啥瞎话都成,你以为找还 会管你的事呀,你随便编个话,我捎给妈,让她放心就是。 现在轮到冯兰唐语塞了。不是他不敢给大姐编,也不是怕母亲听了伤心,而是 这个瞎活还真不好编。能说什么呢?冯兰唐和那个李芳,体格健壮,情欲高涨,别 说生一个孩子。生一窝也没问题。问题是冯兰唐一想到要和李芳生孩子就不舒服。 情欲是一回事,生孩子则另当别论。他们两个,谁也没有想过不要孩子,谁也没有 提过生孩子的事。实际上他们是非常喜欢孩子的。逛街时,看到别的小妇人领着孩 子,举着糖葫芦,李芳总是要停下来,很羡慕地瞧一阵子;在楼梯口,碰到邻居家 的孩子,李芳总要摸摸孩子的头,还魔术般地从兜里掏出一个什么来送给孩子,孩 子的母亲就让孩子谢谢李芳,孩子的奶声奶气,让李芳脸上笑盈盈的。 冯兰唐同样渴望早日有个孩子,最好还是个男孩,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一个 不知道悲伤为何物的男孩。然而,如果说结婚是冯兰唐的武器,那么孩子就是冯兰 唐所有的武器当中,最致命的一件。他知道,李芳喜欢孩子。李芳不提生孩子的事, 是怕提了他不同意。李芳是想他提出来,这怎么可能呢?没有孩子,李芳必定非常 痛苦,而他要的就是她的痛苦。李芳的痛苦,是她当年在公园轻率地向他示爱应得 的苦果和应付的代价。冯兰唐知道,要让李芳提出生孩子的事比登天还难,但痛定 思痛,说不定李芳会平静地告诉他,他们的婚姻已经走到尽头。那也不错,那时候 他会非常爽快地把自己从这场婚姻中解脱出来。那时候,至少还可以发现他们没有 要孩子是多么的英明。他们在一起的痛苦,不能在他们分手之后,再延续到孩子身 上。 没有孩子的家庭,也没了拖累,给各自留下一个美好后路。没有孩子的夫妻腻 味时,可以朝对方说:我不跟你玩了。拥有孩子的夫妻腻味时,只能对自己说:你 不玩也得玩。 冯兰唐经常这么咀嚼他和李芳的婚姻。好像他们的婚姻已经分崩离析。可他找 不到李芳的差错,也找不到其他什么原因。冯兰唐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焦头烂额。 他只能抓住孩子了。冯兰唐痛苦地意识到,只要没有弄出孩子,他就不会堕人庸常 的婚姻和庸常的生活。只要李芳提出来,他就答应,从此他会重新成为一个人,一 个单身男人。他会辞去教师职务,离开这个灰色的县城,彻底离开李芳,从而离开 母亲。将来会怎样,冯兰唐的将来就窝在李芳的白齿红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