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按照丁力的安排,不久我去和喻青青见面。那天晚上,我驱车一直往这个城市 的东部开,八点多钟到了一片新的开发区。在悠闲地逛了一圈繁华夜景之后,我终 于找到了那个叫做“樊亭37度”的酒吧。这个酒吧的位置比较偏僻,与人声鼎沸的 街道相距甚远。 酒吧很大,灯光很幽暗。落座之后适应了一会儿,我才看清了周围那些窃窃私 语的男男女女。他们大都短暂交谈一阵,然后站起身就走。不一会儿又有一些男女 进来,交谈,再次走开旷坐了好半天,没人理我。我只好主动招呼服务小姐,服务 小姐吊着脸子走过来敷衍地上了一杯酒,马上就闪了。 十分钟之后,就在我感到异常乏味时,我的面前大大咧咧地坐下来一个女孩。 我不知是该用褒义词还是贬义词形容她,但有一个非常强烈的感觉,那就是她简直 太酷了。她长发过肩,全都染成金黄色,在这么幽暗的环境里还戴着那种粉色的时 尚镜;十个指甲涂成深紫色,嘴唇也是紫的。左手夹了一支咖啡色的女式香烟,右 手竟然是一小瓶二锅头。 “怎么,来点白的?”她说,声音是那种左左的意思,特别有磁性。她大概是 看到我在看她手中的“小二”,所以才这么问。 “不,不,我开车呢。”我连忙摆手。 “第一次来这儿吧?”她优雅地吸了一口烟,然后主人般地问我。 “是啊。”我回答道。这里的环境,她的打扮和做派,不禁让我想起了“百变 天后”、“大姐大”之类的事情。 “你带身份证了吗?”她这时又问。 我一愣,心想,丁力没跟我说要查身份证啊,他的咨询者都这么小心吗?不过 我还是说“有”,然后从钱包中抽出身份证递给她。 她拿过去,在灯下仔细看了一会儿才交回给我,然后又问我:“你是干什么工 作的?” “建筑设计。”我说。 “喜欢女人是吧?”她说着,嘴角似笑非笑地翘起来。 我又是一愣,脸下意识地有点红,想不到她说话这么直接,于是我有点尴尬地 回答道:“当然,我很正常,是异性恋。” 她正要答话,手机忽然刺耳地响了起来。她接了电话,听了一会儿,就拍了一 下桌子骂道:“白痴啊,还不赶紧走,先别回学校。”然后她站起来,示意性地指 了指电话,就走向了酒吧外面。 桌畔只剩下我和对面那瓶孤零零的“小二”,我百无聊赖地等着,足足等了二 十分钟她才返回来。她手上的香烟没了,她对我说:“抱歉,先生,我有事得先走 一步。您告诉我您喜欢什么样的?文静的,狂野的,文科的,还是理科的,我手上 什么人都有,而且保证都是大学生,不信的话每回您可以查她们的学生证。” 我就是再猪头,这回也听出不对来了。我靠,到底是在搞什么?于是我小心翼 翼地问:“你,你是喻青青吧?” “是啊。”她说。 “那你认识丁力大夫吗?”我问。 “我不认识啊。”她诧异地说。 那天晚上;我是狼狈地窜出酒吧的。虽然我也喜欢女人,也喜欢现在的女大学 生,可是当时的心态实在是满拧。我本来是抱着治病救人的态度去的,可弄半天被 人当成色中饿鬼了。逃出酒吧时,由于有点匆忙,我还在门口绊了一下,后面传来 服务小姐哧哧的笑声。我打开车门,发动了车,一个转弯迅速开了出去。开了好半 天,直到上了高速,我才暗暗叹了一口气。靠,这他妈叫什么事儿,乱搞什么呢? 我打开车窗,把那张写着地址和喻青青电话的纸条,团成一团一下扔进黑暗之中。 丁力果然在不久之后就去了澳大利亚。因此业余心理诊所处于半停业状态,不 过一些重要的长期客人丁力已经打了招呼,他们都表示理解。我供职的事务所目前 没有什么活儿,上班不上班皆可,所以我每天总是在起床与不起床之间做着艰难的 抉择。有时起得猛了,我就去事务所打个照面,下午的时候溜出来,到“咖啡共和” 去泡着,点一杯“墨西哥的日落时分”消磨时间。有时晚上去找老刁,共进晚餐之 后,先研究他每次都会更改的出行计划,提出一些不着边际的建议,然后找出老刁 的那本旧歌本,弹着吉他共展歌喉,一起为民间音乐事业做出微薄贡献直至深夜。 有时我什么也不想干,就是靠在床上抽着烟盯着窗外无尽的旷野,从天明到日 落,恍惚之间还似乎看到米兰晃动着的优雅的身影。 还好,在百无聊赖之际,我在“咖啡共和”发现了一个合同。那个合同写得很 简单:觅有意帮忙者,寻找一枚丢失的金币,本人将竭尽全力提供丢失前的细节。 找到者谢仪若干,找不到者谢仪若干。 显然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谁知道那块金币丢在哪儿?它到底还在不在? 不过,这个任务对我倒具有特殊的实在性,它至少是我目前枯干的生活中一种无源 之水。因为我需要摆脱现在的这种不良循环:孤寂,回忆,更孤寂,更加回忆。干 点无聊的事总比什么都不干好,于是我毅然接下了这份合同,双方在E-mail上交流 了几回,最终决定在“咖啡共和”见面。 见面那天,我特意地打扮得整齐一些,还打了一条领带。人要衣装,佛要金装, 这个道理我懂,衣服穿得正式些在谈判中容易取得信任。下午三点,咖啡馆里人并 不多,我坐在三楼一个靠窗的位子。很准时,两点五十八分,一阵高跟鞋的声音敲 动着木质楼梯渐趋渐近,我抬起头看见,我未来的雇主上来了。她是一个短发的女 孩,穿着白衬衣,蓝色的牛仔裙,背着大大的书包,脚下一双皮拖。她径直走过来, 走到我面前,我们刚要打招呼,却一下子愣住了,对视了好一会儿,我才说:“我 们见过吧?” “是啊,我是喻青青。”她说。 我们俩有些尴尬地相互笑笑。在这种正经场合重逢真是没有想到。同时我心中 又升起一丝狐疑,怎么会这么巧?这恐怕不会是一种纯然的巧合吧。 “要不是我眼睛好,我几乎认不出你,你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等喻青青坐 下后我说。 “我可认出你来了,你还是那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喻青青有些嘲讽地笑笑, 然后解释说:“我工作的时候,是长发,穿工作服,不工作的时候是短发,便服。” “你什么工作?”我瞟了她一眼。 她看看我,把书包放在旁边一张椅子上说,“实际上,我没什么工作。我只是 一个大学生,上大四了。” 我没吭声。心想,大学生?现在大学生就干那么富于挑战性的工作? “如果可以,那我们就开门见山。我谈谈我的事情如何?”喻青青说。 我点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喻青青见状,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关上,又把 手机放回去,她的手指甲白白的,异常光滑,看得出这一回她很认真。 不出我所料,接下来喻青青给我讲了一件很古怪的事情。她说她平时没事儿时 成天在网上泡着,灌水、打游戏。有一次很巧,她在一个游戏区认识了一个人,她 和这个人越聊越投机,简直相见恨晚。在几次犹豫之后,她提出要跟这个人见面。 这个人没有答应,继续聊了一段时间,她又提过几次,这个人还是没有答应。直到 某一天,喻青青再提时,这个人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好吧,要不看运气吧,他说 他会给喻青青寄来一枚金币,如果喻青青能成功地猜出金币上的谜语,就会发现这 个人的全部信息,那样她就可以找到他。一个星期后,喻青青果然收到一枚金币, 那是游戏公司发行的一种纪念币。她仔细把玩,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于是她就把金 币带在身边时时拿出来看看。可不幸的是,有一天她去漱玉河畔的“十里烟树”散 步时,却把那枚金币弄丢了。 “我的任务就是找到那枚金币吧?”我听完这个有点类似阿拉伯传奇的故事问。 “是。”喻青青有些凝重地点点头。她这时的姿态倒真有点像一个心事重重的 大学生。 “你怎么知道那枚金币还在漱玉河畔?”我问。 “我当然知道,我的直觉特好,它告诉我金币一定在的。”喻青青耸耸肩。 我微微咧咧嘴,心想,直觉这种事怎么能算数呢? “恕我冒昧,我如果没猜错,这是一个爱情故事吧?”我试探着问。 “猜错了。我一定要找到那枚金币的原因,是因为那个人很可能是我姐姐,她 叫喻欣欣。” 我有一点吃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的姐姐还找不到吗? “事情是这样。”喻青青很痛快地说,“我姐姐比我大三岁,我们是一齐来到 这个城市的,她在这里工作,我在这里上学。我们从小生活在一起,生活习惯和喜 欢的都一样,比如都爱玩同样的游戏和玩具,穿衣服的嗜好也相同,甚至喜欢的男 人的口味都一样。可是有一天,她忽然不辞而别地走了……”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抢了她所有的男朋友。”喻青青说到这儿声音低沉下来。 “所有的?”我难以置信地问。 “是,所有的。那些男人我也喜欢,我不是说我们的口味一样吗?况且那些男 人天天和我们在一起,难免不出些事情。”喻青青说着,脸上露出一种深深的茫然。 “她是该走,”我说,“这种事搁谁谁走。你从来没有设身处地替她想一想吗? 要是她抢走了你所有的男朋友怎么办?”我问。 “可这个世界是不会倒过来的,是一个人欠一个人的,就好比食物链,你真的 见过猪吃老虎吗?”喻青青用她那左左的声音反问。 我一时语塞,她的这句话确实在理,这很像一个社会达尔文主义者的论调。 “那,她现在还在这个城市吗?”我又问。 “在。”她说。 “你怎么知道?”我说。 “我知道。”她说。 “那么,如果你将来真能找到她,又能做什么?总不会把她所有的男朋友都还 给她吧?”我问。 “这就是我的事了,与你无关。”喻青青干脆地说。 我点点头,喻青青说得确实有理,我多此一问。掉过话题,我们又扯了一会儿 闲篇,终于觉得没什么可聊的。喻青青这时拿出一份草拟好的合同给我看,我认真 看了一下觉得没什么纰漏,就龙飞凤舞地签了名。我一边签一边觉得这事真有些荒 诞,这是一份类似“阿拉丁神灯”般的合同,和心理咨询一点也不沾边。 “你认识丁力大夫吧?”我签完合同后问道。 “认识。”她说。 “那上回你怎么说不认识呢?”我又问。 “上回可能是出了点差错。我这个人不喜欢把工作和我的私生活混为一谈。” 喻青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