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与喻青青分手之后,我一直在琢磨金币的事,这事果然不好办,我一点头绪也 没有。“十里烟树”我当然去过,在好几个朝代前那里就是十分有名的景致了,顾 名思义,“十里烟树”就是说那个地方在暮色中远远望去,如梦如烟。 丁力适时地来了电话,他是从澳洲打过来的。电话中他开门见山地说:“有人 找你吧?” “是啊。你的女顾客。”我说。 “第一次见面之后,你为什么不理人家?”丁力问。 “我根本以为弄错了,而且你怎么安排了那么一种场合?”我说。 丁力嘿嘿嘿笑起来:“上回可能确实有些阻差阳错,所以这回我指示她在‘咖 啡共和’写了一个合同,怎么样合口味了吧?” 我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这人有时瞎,讲究形式。 “你觉得她说的那件事怪吗?”丁力终于问到正题上。 “当然。”我想想说,“一开头就云里雾里的,下面的也许根本就看不懂。” “所以啊,我举贤不避亲,让你来完成这一重任。其实这好像不是一个心理学 问题,而似乎是一个跟阿里巴巴传说有关的问题。”丁力说。 “没错,你的观点和我不谋而合。那么,你有什么现成的办法吗?”我问。 “没有,你自己想吧,反正你也闲着没事,闹腾吧。”丁力说。 丁力评点得十分正确,他挂了电话之后,家里就再没什么电话了。我每天除了 睡觉、起床,就是再睡觉再起床,直至睡不着。自从米兰走之后,情景一直是这样, 没工作的时候我的生活极为寂静。除了定期有个别卖保险的骚扰一下,其他的时候, 手机和宅电就像死了一样,十天半个月不响一次。每一个昨天和今天一模一样,这 种沉重的寂寞使那种思念的疼痛被拉长渗入到每一段的时空里,一个无比熟悉的面 容每天都在慢慢溶解却永远挥之不去。 为了摆脱这种寂寞的痛苦,我打算彻底管管金币这事儿。我决定先去询问一下 老刁,他这家伙有一个特点,就是对于不知所云的事情操作水平很高。 晚上吃完饭,我出了门,开车走二十分钟高速去郊外一片小区。进了小区,在 一幢楼前停了下来。摸黑走进长长的地下室,一股霉味儿扑鼻而来。推开门,老刁 正伏在地下室墙壁上,认真地研究着那幅硕大的中国地图。我进来时,他头都没有 回,我走过去跟着他一起看。好久,他才伸出拳头砸在我国西北边陲的一条山脉上。 “这么著名的地方我竟然没有去过。”他有些痛心疾首地说。 “这个地方很庸俗啊,一般旅游者都去过,你这样的高人雅士也会为世俗名声 所吸引吗?”我说。 “谁能免除庸俗呢?”他晃晃长发,声音里有点挫败感。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按照他的思路,开始和他讨论制定一份宏伟的西进计划。 老刁的初步设想是徒步、自行车、吉普车和骆驼相结合,基本路线是以古丝绸之路 为主轴横贯整个大西北,终点在中哈边界。老刁的地理知识非常丰富,而且在全国 有着数不清的朋友,他抽着烟斗滔滔不绝地谈着他的想法,算计着他可以利用的关 系。我在一旁随声附和,连连叫好,但也不时提醒他赞助问题依然是个瓶颈问题, 必须想办法第一时间解决。每每这时老刁才微微皱起眉,把想法略略拉回到现实之 中。 讨论完毕,我们开始唱歌。这种歌唱晚会是我们长期坚持的节目,唱了一个多 小时,确实有点饿了,两人就出去宵夜。午夜的街道深沉而宁静,偶尔有车飞驰而 过,我们揣着手在午夜的微风中慢慢走着。漫步中我顺口把金币的事情当作一件小 事提了出来。老刁听了之后,仰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午夜的星空,此时,繁星满天, 银河轻泻,天上与人间同样静谧深远。“这多像一个典型的格林童话啊!”老刁感 叹道。 显然老刁和我与丁力一样都认为这件事的现实色彩不浓,只是我们认为它靠中 东,他则认为它来自于西方。宵夜之后,老刁一边拎着一瓶啤酒往回走,一边提出 一个比较古怪的方案。这个方案是纯工程学意义上的,我自己都很怀疑。他的想法 是这样:重走丢失金币那天喻青青走过的路,边走边回忆,最后把重点放在漱玉河, 在那里去找。 “为什么那么费劲?直接雇人在漱玉河畔挖地三尺不就完了。”我说。 老刁连连摇头道:“非也,非也。那是大海捞针的做法,那么小的一块金币在 那么大的十里烟树怎么找?我的方法是要她回忆,从她的回忆中找。有时人的记忆 中有许多细节被忽略了,如果能重拾记忆,并把它放大,我们就能得到很多额外信 息。” 老刁的这一招,简直像武侠小说中的什么“天山折梅手”一般,随意而来并且 没什么道理,虽然我也记得好像在哪儿看到过类似的一种说法,但他最终也没把我 说服。不过,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我还是把这个计划告诉了喻青青,打电话时她那 边的环境很乱,我把想法大声说给她,没想到她嗑巴也没打,只说了一个字:行! 就答应了。嘿,怪了,她怎么也说行?我感到啼笑皆非,不过又一转念,嗨,管他 呢,反正我有事情干了,这总比闲死好。 我和喻青青再次见面是一个清晨。天蒙蒙亮时我就到了她学校的门口。我刚把 车停好,她就从一片院墙的阴影中走出来。她今天的打扮依然像一个学生,一个乖 乖女,那种夜晚中的毫无顾忌的招摇消失在乎易的服装中。按照计划,我和喻青青 上了公共汽车,丢失金币的那天,她的活动特别多,去了很多地方,因此她建议我 们从头开始,一趟接一趟地坐公共汽车。我同意了,其实她说怎么做我都会同意, 因为我有的是时间。 我们开始坐着汽车围着城市转起来。人从少变多,车箱从空空荡荡变为极其拥 挤。整个上午,我们不断下车,上车,再下车,再上车。慢慢地我发觉,原来我们 是在奔向一个又一个的大学,这些大学有的闻名遐迩,有的根本不见经传。 “你那天到底在干什么?”我在又一次等车时,实在忍不住问喻青青。 “我去见每个学校想出来做的女孩子。”喻青青瞟了我一眼,异常平静地说。 “整个城市都这样吗?”我有些惊讶地问。 喻青青点点头,然后她点上千根棕色的女士香烟,无言地抽了起来。 中午时分,我们来到“十里烟树”。天阴阴的,很闷,似乎要下雨,这样的天 气就使“十里烟树”名不虚传,远远望去起伏连绵的山丘上,树木茂密,笼罩在若 有若无的云烟之间。漱玉从“十里烟树”的旁边慢慢穿过,墨绿的河水仿佛是这个 城市的心事重重的历史。 从进入“十里烟树”的第一步起,喻青青就加倍认真而努力地回忆起来,按照 老刁的说法,她必须好好回想一切细节,她是怎么走的路,在哪里停下,手怎么掏 出金币,怎么不断抚弄、把玩,如何抛向空中,又如何接住,还有很重要的是她是 在哪个地点,从哪一刻起发现金币忽然不见了。 喻青青小心翼翼地走着,看得出她十分用心,似乎回忆是有重量的。我内心中 当然对这种方法颇不感冒,但是我想,也许天底下就是有触景生情这种事情也未可 知,试试无妨吧。 我们一起默默走了很久,在山丘最接近漱玉河的一个拐角,我们忽然看到一处 人工搭制的宽大的石阶,那个石阶一共有七八层,整个景象显得有些空旷寂寥。 “那一天是傍晚,那边有一轮夕阳。”喻青青忽然说。 “是吗?”我漫应道。 “我们原来居住的那个城市有一个地方和这里极像,也有河水,有山丘,还有 台阶。我和姐姐小时候常在那里看夕阳。”她说。 “夕阳美吗?”我随口问。 “美——”她低低地说了一声,然后抬起头向着沉沉的天空闭上了眼。沉默, 长时间的沉默,有点像我深夜躺在床上久久无眠的生活。 “知道这儿有一个传说吗?”喻青青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转过头问我。 “不知道。”我说。 “他们说,如果一个人有运气,他可以看到漱玉河中有无数的船向他涌过来。” 喻青青说。 我咧咧嘴一笑,轻轻叹了一声,说,这仅仅就是一个传说而已,天底下没有人 能成为那个幸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