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按照老刁不着四六的方法重走完毕,果然是毫无结果。喻青青除了表现出一种 令我惊讶的伤感之外,她什么也没想起来。对于这样的结果,我毫不奇怪。本来嘛, 现实世界对于一个类似天方夜谭的荒谬玩笑,是极其不屑的,如果连这件事都成功, 那么阿拉丁神灯一准是放在谁家碗柜里的。 我在一个傍晚时分又去找老刁。推门而入时,发现屋子里正在欢歌笑语,高谈 阔论。这些人多半眼熟,他们都是老刁“驴族”的朋友,被邀请来畅谈他的西进计 划。我跟大家礼貌地打了招呼,就把老刁叫出来单独谈话。我带着批判的神情把事 情的结果告诉老刁,他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就摇着长发说,“我好好想一想, 再给你电话。” 几天之后,我的电脑邮件中接到了老刁传来的一张照片。很意外,那是一张美 丽的日落照片。老刁说那是他在旅途之中偶尔拍到的,当时那种漫天辉煌的景色令 他十分心醉。 “怎么样,看到照片了吗?”老刁随后来了电话。 “看到了,真美。”我由衷地说。 “还记得我们讨论过的寻找金币的原则吗?我们要从她的记忆中找,而不是从 繁复而无法琢磨的现实中去找。”老刁说。 “这是你的原则。”我说,“你老人家的观点是,记忆中有许多信息被忽略了, 但是那些信息却是至关重要的。” “没错,因此我老人家认为,现在的关键是如何挖掘、再现她的记忆的问题。 看来,那种普通的情境重现并不管用。”老刁说。 “是啊,那种方法太小儿科了。”我说。 “还好,我发现了这件事情中一个绝妙的细节,因此我聪明的脑袋又想出一个 绝妙的方法。”老刁这时得意地笑起来。 “真的吗?”我不信。 “那天你们逛的时候是阴天吧?”老刁问。 “是,那一天果然是十里烟树。”我说。 “可你又说,她丢失金币的那天在漱玉河畔看到过夕阳。”老刁说。 “对啊。”我说。 “你还说她丢失金币的那一段时间,她一直在想她和她姐姐小时候的事情吗?” 老刁说。 “对啊。”我说。 “一位老驴提醒我这样一件事,他说他看过一本很老的书,叫做《日落时分带 来忧伤》,那上面提到过,日落有一个功能,那就是回忆,确切地说,日落能在特 定环境下,非常轻易地唤起人们的回忆。”老刁说。 我“哦”了一声,还是没太明白。于是老刁循循善诱地继续说,“你要学会利 用夕阳,当你们下一次再去漱玉河畔时,一定要选择一个夕阳充分的傍晚。你们一 定要手挽手,肩并肩,十分浪漫并且十分执著地面对着灿烂的夕阳,记住,我说的 是执著,就是长时间地面对夕阳,在夕阳中沉醉,这样她很可能会想起很多被遗忘 的细节……”老刁像一个催眠术大师一样,在电话那头绘声绘色地描绘着。 “我靠,这倒是一个古怪的招儿啊——”我忍不住叫了起来。 放下电话,我细细琢磨了一回。不得不说,老刁这回又玩了一把剑出偏锋。夕 阳的回忆功能,这种功能似有似无,平时谁都不会注意。可是好好一想,在那种辉 煌与美丽之下,我确实也有过无边无际的浮想联翩,估计别人也同样如此吧。 抱着偏方治大病的心态,我马上给喻青青打了电话。根据老刁的事先提醒,我 也没说什么,只是约她傍晚出来遛遛,确实有些事儿还是出奇不意的好。喻青青很 痛快,她没犹豫就答应了。 到约好的那天,我去学校接喻青青。到达“十里烟树”时,时间刚好五点半, 因为正是下班堵车的时候,找了半天才找到停车位。停好车之后,我们双双步行走 入景区。“十里烟树”优美如常,景区中人并不多,我们一边闲聊,一边并肩迤逦 而行,可当我们慢慢转过那个弧形的河弯之处时,我一下愣住了。我虽然知道要来 这里看夕阳,却依然被一幅意料之外的美景打动了。夕阳就挂在浓郁的漱玉河的上 游。墨绿的河水在阳光之下缓缓流动,晚霞使得山丘上茂密的松树林金光闪闪,一 种置身仙境的感觉油然而生。多少年来,我听人说过在雨天,在雾天,在雪天都可 以去看“十里烟树”,可却从没有听别人谈起过它在晚霞中的辉煌与美丽。难道人 们忘却了?还是他们始终不愿意面对回忆? 我在橘红的色彩中沐浴着,忽然想起我卧室窗前的夕阳。它同样灿烂而柔软和 这里一模一样。随即一个情景在我的脑中一闪,有二天我,和米兰一起坐在宽大的 落地窗前,她把一幅新照的照片轻轻插入木质相框之中。 也许时间很短,也许时间很长,反正当我抬起头时,我发现喻青青坐在了不远 处空空荡荡的石阶上,她从坤包中抽出那副粉色的时尚镜戴上,抱着双臂认真地面 对着夕阳。我慢慢走过去,走上石阶,一层,二层,三层,直到七层。她坐在八层, 我就在七层背着手站着,想我自己的事情。一个小时后,夕阳渐渐退去,只在天边 留下一抹余红,暮色慢慢掩上来。 “我想起来了——”喻青青终于在长时间的沉默后说了第一句话。很有意思我 们俩每次相会总有足够的时间用来沉默。 “想起了什么?”我问。 “金币。”喻青青说,“它有可能是在上回我散步时,上至第六层台阶时跑掉 的。” 我一下子由衷地笑了起来,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老刁这种歪招儿竟然管用了。 “那然后呢?”我接着问。 “然后——”喻青青仰起头想想,“然后我想起了另一件事。那是我第一次出 来做,是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秃头男人,他一下子给了我一千块,我当时真的感激他, 那相当于我好几个月的饭费。我记得他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年轻就是美——” “再然后?”我又问。 “没了,就这些——”喻青青说。听着喻青青的回答,我点点头,心中有一点 意犹未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