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久后的某一天,我从睡梦中醒来。 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丁力就坐在我的旁边,忧郁地盯着我。我环顾四周, 周围全是白色,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床头柜。我试看活动一下身体, 似乎并没有感到什么异样。 “还认识我吗?”丁力凑过来问道。 “当然。”我说。 “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吗?”丁力又问。 我摇头,问他:“为什么?” “是别人送你到这里的,你睡了整整半个月。当然他们付了一个月的钱。”丁 力说。 我听了更加迷惑,更加不解,我怎么了,谁又会把我送到这里? “认识米兰或者喻青青、小林什么的吗?”丁力这时又问。 “她们是谁?”我反问。 “她们是你日记中的人,为了给你治病,我看了你的日记。”丁力说。 我努力回想着,在记忆中仔细搜寻,最后我说:“我对喻青青有一点印象,她 不是一个你档案中的咨询者吗?” 丁力皱着眉听着,过了一会儿他独自叹了一口气,说:“我们碰到了一个高手。 如果没有猜错,她就是你日记中的米兰。她运用了一种已经失传的情境催眠术,选 择性拔除了你的两种记忆。第一有关她的所有线性的记忆,第二,整体的有关某种 情景的忧郁,包括里面的喻青青、小林什么的。” 一个星期之后,我出院回了家,是丁力送我回来的。在路上,他跟我说老刁在 旅途中也出了事,现在也在医院里,他还得赶去把他接回来。说到这儿他感叹一句 说,你们俩可真不让人省心。我轻轻哦了一声,想起了一把吉他以及我的这个兄弟。 回来之后,我的生活完全可以自理。我每天就是吃饭、休息,随着身体的转好, 我想起的事情越来越多,不过我的记忆似乎有个分野:我只能想起丁力似乎要出国, 有什么事要交给我办,那个日期我隐约记得,但后面这半年我干了什么,就不知道 了。但是还好,我很快想起自己是干什么工作的,这很重要,我打了电话给事务所, 事务所老板信誓旦旦地说,再等等,再等等,马上就有活儿了。 每天我都在傍晚睡醒,床头柜上的一个木质镜框空空荡荡的,我面对着窗外的 夕阳总是在想,我忘掉了什么呢?那些事是不是曾经让我异常忧伤。 有一天,在睡梦之中,我被人敲醒。我从卧室中踉踉跄跄地走过客厅,打开房 门。门口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她穿着黑色的连衣裙,梳着马尾巴,一笑露出 两颗虎牙。 “你是谁?”我懵懵懂懂地问道。 “我是谁你应该知道啊——”她笑笑地说。 “你叫什么?”我又问,脑子里马上搜寻起来。 “叫什么都行,你要愿意,就叫我小林吧。”她说。 小林,我想了想,不认识,我肯定不认识她。但小林没等我说话,就自顾自走 了进来,很自然地关了房门,然后走进卧室。 两个小时之后,我们一起坐在床头,有些精疲力尽地看着窗外的夕阳。我点上 一根烟,抽了两口,然后去拿钱包,这时小林瞥见,她伸出手摁住了我。 “付了,钱有人付了。”小林说。 “谁付了?”我问。 “青姐,她付了一大笔钱。”小林说。 “青姐是谁?”我又问。 小林看着我,她细细的眼睛之中涌出一股怀疑和一股伤感。她伸出手轻轻地抚 摸着我的脸,然后说:“你忘了?你真的都忘了吗?你曾经帮过青姐,帮她找过一 个人,所以她对你非常感激。”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我说。 “她跳楼了。”小林说,“她这一辈子跳过两次,第一次是她姐姐不让她去坐 台,她决定以死抗争,于是跳了楼,可她没成功,几乎毫发无损。第二次,就是前 一阵,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疤痕,于是她又跳了楼,这一次她成功 了,身体的所有部分几乎摔得粉碎,这就叫有志者事竟成。” 我若无其事地听着,显然小林在讲一件与我毫不相关的事情。小林看着我麻木 的样子,然后有些忧伤地叹了一口气说:“唉,哥哥,你怎么变得这么酷。青姐对 你真够意思,她走之前,特意告诉我去看看你,她说你病了。为了你,她给了我不 少钱,所以我就来了,虽然我这辈子恨死她了。” 小林说完,站起身开始穿衣服。她玲珑的身体,小小的乳房,像一条小鱼一样 在我面前晃动着。很快,小林穿好,又细心地把头发重新梳过一遍,收拾停当,她 拎着手袋,走到依然靠在床头的我的面前,说:“哥哥,我走了。” “好的。你走吧。”我干脆地说。 “永别了。谢谢你曾经给我的快乐。”小林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她伸出双手, 紧紧抱住我的脖子,低下头在我的额头深深一吻。 小林走了,屋子里重回安静。我慢慢站起身,独自走到宽大的落地窗前凝视着 夕阳。夕阳无限宽广而美丽,它无声地照耀着人类,无论他们欣喜还是悲伤。我就 那样凝视着,努力回想,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很久之后,我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 悲伤,不知为什么,没有回忆的痛苦,没有召唤的忧郁,我就隐隐感觉到一定有什 么在我那段空白的生活中被隐藏起来。这时,抽象的我,再也忍不住,具体的泪水 夺眶而出,它们奔涌过我的脸颊,飞速地落到地板之上。我的脑海中慢慢闪现出这 样一句话,一个女人在天际之外悄悄说:记住吧,日落时分带来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