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怒火中烧的赵小穗无处去诉说心里的这些话。跟同学们不能说,跟老师也不能 说,跟宿舍管理人员更不能说。大学里眼下这种人这种事太多了,尤其是老大不小 的硕士生博士生,就像人夏时校园里的人工湖,如果爬上岸的是一只王八或螃蟹, 可能还会引人稀奇围上去观看,可跳上岸的却是青蛙或癞蛤蟆,越来越多,越多越 让人习以为常视而不见。除了视而不见,还有个投鼠忌器的问题。眼下校园里婚前 性行为,甚至躲到校外婚前同居,已有了民不举官不究,甚至究也不臭的意思。无 论跟同学跟老师或者跟宿舍管理人员说,一旦发作起来,那举报人肯定就成了照镜 子的猪八戒,里外不是人。当事男女获得的反倒多是同情,多嘴人则被人嫌,遭人 烦。就你纯,纯得好像24K 金,四个九啊?要知道,商场里的纯金饰品早不值钱了, 值钱的是镶钻镶宝石的!真要惹了众怒,大家嘴上不说,可让你饱尝哑巴亏,那是 肯定没商量的。两人下棋,多嘴是驴,自找挨骂吧你! 也不能跟家里人说,包括老爹老妈。赵小穗的家在东北乡下大山里,放寒假时, 赵小穗回家,和嫂子唠闲嗑,说到了大学里男生女生在宿舍里如何如何的话,惊得 嫂子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后来就一遍一遍地问,可是真的呀?可是真的呀? 没过两天,在饭桌上,老妈就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说咱可是根靠本分人家的闺女, 一辈子可得一步一个脚窝走好,衣裳穿得破,可不能让别人指戳破。你们学校里的 那些疯小子傻丫头哪是搞对象,那是耍流氓。老爹砰的一声蹴了饭碗,黑着脸说, 说耍流氓那是好听的,我看就是一帮牲口,恋裆的猫狗还知道找个背人的地方呢! 好像是小穗在学校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珂碜事似的。赵小穗知道一定是嫂子将那 些话说给妈妈了,妈妈又认真传达到了老爹。那顿饭,弄得小穗无饥无饱,也不知 吃进肚里一些什么。 卢昌泉是赵小穗读大三时认识的男朋友,那时卢昌泉已念大四,读的是中文, 后来考上了研究生。赵小穗不甘落后,也考上了机床数控研究生。这样算来,两人 相恋已有四五年了。有人说,一理一文,美得销魂,这是最佳配置,相互神秘,相 互敬佩,还相互补充。 心里那些怨恨的话当然也不能跟卢昌泉说,不管两人的关系如何亲密,一个女 孩子,跟男孩子说那样的话,怎么张得开口?又会让男孩子怎样想?若是让他以为 这是某种暗示,先就看低了自己。卢昌泉研究生毕业后,进了一家出版社,那家出 版社效益不错,卢昌泉每月能开四五千元钱,他爸爸在关内一个城市里当一个很有 实权的局长,家里也不指望他的贴补,所以参加工作后的卢昌泉活得很滋润,也很 潇洒,租了一户两室房,还买了摩托车。有时赵小穗去他那里,两人紧紧相拥相吻, 身子都炭火一样地烧起来,又像遭了电击一样地抖。但常常是正忘情时,赵小穗突 然推开卢昌泉,翻身坐起,也有时是卢昌泉安了弹簧似的腾地跳起,跑进卫生间去, 再出来时,一脑袋的板寸头发已被凉水浇得精湿。然后两人就学电影里的反法西斯 战士,互做敬礼,一个说,“共同坚守防线”,一个应,“幸福属于那一天”!那 一天当然就是并不遥远的洞房花烛夜。 乡下出来的孩子对男女间的事懂得可能比城里娃还要早些,可乡下的女孩子认 死理儿,没结婚怎么可以睡在一间屋子滚到一铺炕上去呢?所以赵小穗从不在卢昌 泉那里过夜。每次从那个房门里出来,心里也难免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惆怅与失落, 但很快,那惆怅与失落便雾一般地被风吹去,变成了心中的一种巨大骄傲。卢昌泉 真的是一个很有自制力的男儿,他不仅从不强迫恋人,甚至还能帮助恋人冷静。而 天下终成大事者,不论男人和女人,哪一个能缺了这个基本素质呢? 说来令人不信,直到今日,赵小穗还从来没有接受过卢昌泉一分钱的资助,就 是两人一起去饭店吃饭,赵小穗也一直坚持AA制。AA制便AA制,卢昌泉也从来不说 什么,只去点便宜的素菜,最后还总是将盘底的残汤一股脑地倾倒在饭碗里,拌一 拌,馋猫一样吃得千干净净。赵小穗看着他吃得香甜的样子,不忍,说你是肉食动 物,就要一个嘛。卢昌泉笑哈哈地说,苦不苦,想想乡下的老岳母。赵小穗刮脸蛋 笑着嗔怪,连个媳妇还没有呢,谁是你岳母?没羞!卢昌泉说,不要急,慢慢来, 面包会有的,岳母也一定会有的。这也是令赵小穗心生骄傲和感动的一个理由,富 而不骄,贫而不移,确是难得了。 心中这样的委屈和怨苦无法跟卢昌泉说,别样的苦恼与不满,却是可以跟他说 的。那就是,近来赵小穗夜里也不愿在寝室里待了。 巫雨虹不像李韵,白天很少回宿舍,也不知哪有那么多的事情让她忙,可夜深 时,尤其是在午夜左右,她就开始打起了没完没了的电话。起初,电话打得还比较 含蓄,哦着,啊着,还不时穿插英语,用OK、YES 或者NO之类的简短句式;后来就 明了些了,说我也想……你,夜里睡不好,又梦到你了之类;再后来,或者吃吃甜 笑,或者低声哽咽,还说你的马上功夫真不错,让我过后想一想都心惊肉跳,以后 还请多多指教;再到后来,竟开始说些学校里的事,还有系里的事,指名道姓,褒 褒贬贬,不管不顾…… 巫雨虹肯定是谈恋爱了,而且对方还是本校甚至本系的一员。谁呢?看来两人 还都爱骑马,那得到市郊的草原上去,那个人的经济条件也一定是不错的,不然怎 么撑得起那样一笔开销?新新贵族啊!是不是也像卢昌泉,苦尽甘来,已有了稳定 而不菲的收入了呢? 巫雨虹读本科时谈过朋友,后来她考上了研究生,男生则参加了工作,两人就 断了。那个男生来过不少次电话,那一阵,巫雨虹从不先接电话,还一再叮嘱赵小 穗和李韵,说凡是他的电话,都说我不在。那个痴情的傻小子还坐了半夜火车,专 程跑到学校来找她,顶风冒雪地守在宿舍外。那两天,巫雨虹连宿舍楼大门都不出, 课也不去上,一日三餐都让赵小穗打回来,又递过录音笔让李韵把老师的讲课录回 来。赵小穗和李韵都见过那个人,粗粗壮壮却失魂落魄的样子,像呆傻的狗子。又 像一头笨壮的牛,被一条无形的绳索拴在了那里,没头没脑地在宿舍楼外转。李韵 私下对赵小穗说,莫说好过一回,就是普通同学大老远地跑来看望,也不该这样连 个面都不见吧?赵小穗只是一笑,不应什么,心里却知巫雨虹确是有个狠劲,超出 常人,所谓情丝难断,快刀斩麻,是不是非得有这么一种决心和冷酷呢? 虽说大学生研究生都是夜猫子,学校里也早有规定,到了夜里十点都要熄灯, 但大家还是自亮起小灯看书或摆弄电脑。巫雨虹深夜的电话很让赵小穗心里恼火, 也不是想听,可那种缠缠绵绵的情话就像采蜜归来的蜜蜂,嗡嗡嘤嘤地在她耳旁盘 旋,赵小穗的耳朵眼就是它的蜂巢,死乞白赖地往里钻。赵小穗被弄得有时脸红心 跳,有时又心烦意乱,书看不进,键盘前的十指也不听使唤,好不容易盼到静下来, 睡梦里也有一群马蜂乱飞乱撞,弄得第二天听课都昏昏沉沉的。她有心想个什么办 法,或直接或委婉地提出抗议,但柔善的心又觉不忍,姑娘小伙子一辈子都有这么 个过程,热恋中的男女难免失去理智,比起李韵和丁文樵大白天的钻帷幔,不是还 好上许多吗?也许,过了这么一段热恋期,总会好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