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赵小穗万没料到,师母会玩起守株待兔的笨法子,直接到寝室来等巫雨虹了。 那天,天空淋着细细的雨丝,赵小穗从图书馆出来,因没带伞,便一路小跑。 到了宿舍前的拐弯处,见有人撑伞迎过来,没想竟是师母。师母说是等巫雨虹,又 问看没看到她。赵小穗摇头,看师母被雨淋湿的肩头,心里很是不落忍,问她为什 么不进楼里等?师母笑说,看门的一妇当关,万妇难开,你们不回寝,不让进啊。 赵小穗说,那您提夏老师呀,说是我们的师母,这点面子她们总是能给的。师母说, 那又何必,我可不好意思提老夏,他是什么名人呀? 赵小穗陪师母回了寝室,心里却一直紧紧的,为师母的“不好意思提老夏”。 那句话看似玩笑,也许深埋着不想言表的内容。师母不避风雨地守到寝室来了,可 见要见巫雨虹的决心有多么大,今晚,不定要有什么样的故事发生呢。如果两人在 寝室吵起来闹起来,那自己可该怎么好?师母心怀怨恨,有备也有目的而来,那巫 雨虹心冷嘴硬,又自恃没什么把柄落在谁的手里,肯定也不会是盏省油的灯。两人 针尖对麦芒,一场恶战怕是难免了。 这种时候,赵小穗就特别想卢昌泉了,他一定会有好办法的,临烦乱而自若, 箭横飞而保身。可眼下别说见到他,连打个电话都不可能,她要沏茶斟水陪着师母 说话。就是拿手机出去打,也不方便,辛苦一天的同学们都归巢了,这时候洗漱间 卫生间人正多,再说,怎好将师母一人丢在寝室里呢,她还是第一次来,虽说不是 奔着自己,但起码不能失礼吧。赵小穗又想到李韵,她若在,自己也可大大省心了, 她嘴上会说,还不缺随机应变的本事,就是一时场面失控,她也会冲挡到前面去。 可都这时候了,外面又下着雨,想也白想,李韵是绝不会回来的。 赵小穗心里忐忑着,既盼巫雨虹,又怕她回来,但巫雨虹还是如期而归了。让 赵小穗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巫雨虹进了门,稍一怔,转眼就跟师母作亲热状,鸟儿 张翅一样地扑上去。两人就抱在了一起,师母竟也堆了一脸的笑意。 巫雨虹说,真没想到师母您还亲自跑来一趟,这几天我正忙着写毕业论文,只 盼着稍闲一闲,就去您那里呢。 师母说,夏老师把那个小伙子的情况都跟你说了吧?我看真不错,学问、长相、 工作、家庭,都没的说,就首当其冲想到了你。眼下社会,大小伙子可比你们大姑 娘家吃香,男近三十一朵花,女近三十豆腐渣,听说给他介绍女朋友的都排上队了。 我这心里呀,就是一个急,只怕你错过了这班车。我说一句不怕你们不爱听的话, 眼下越是像你们这样有高学历的女孩子,处朋友搞对象越容易成为老大难。我知道 你们快毕业了,正忙,但咋忙,也不能忙得连终身大事都耽误了。雨虹,师母说的 这个意思你不会不理解吧? 巫雨虹坐在椅上,不住地点着头,手里却默默地掏出那个新买的手机,按了关 机键。赵小穗注意了这个细节。那个手机是只给夏青山准备的,夜深了,候鸟似的 夏青山又该炒电话煲了,他极可能还不知道他的正册太太正坐在副册金钗的对面。 师母追问:“雨虹,这个事,慎重不错,但也要积极,你一定要有个态度。” 巫雨虹看了一眼坐在另一张椅上的赵小穗,低声说:“师母,我非常感谢您的 好意,您真比我亲妈还关心我呢。只是……我一直没给您去电话,是因为怕伤害了 您的心。我跟您说实话吧,其实,我已经有了男朋友,各方面也都挺谈得来,只是 还没公开,连小穗她们都还不知道。我总不好一脚踏了两只船,再去随您去见那个 男孩子。我看,这个事,您就别费心了,多谢了。” 师母瞪大了眼睛,问:“你真处男朋友了?” 巫雨虹重重地点头:“真的,我对您,怎敢不说实话?” 师母想了想,说:“那也好。这样吧,这周六,我正好休息在家,你带你的男 朋友到我家去坐一坐,我一定要亲眼看一看。要确是不错呢,我祝你们幸福美满白 头到老,也赶快给那边回话,别让人家再空悬着一颗心。要是我不满意呢,也劝你 还是要好好想一想,婚姻大事,千万马虎将就不得。好在你们也是刚刚认识不久, 该下决心一定要下决心。你自己下不了决心,我当长辈的也要替你下决心。我好歹 也比你和小穗多吃了几十年盐,媒妁之言不可信,但长辈人的经验,还是不能完全 不理不顾的。” 师母说完,起身就走,临出门时又果断地回身叮嘱:“那就说定了,本周六, 我全天哪儿都不去,就在家里等。你要不去,我还到这里来找你。” 师母离去,巫雨虹跟在后面送行,赵小穗犹豫了一下,也急抓了雨伞跟在后面。 师母对她说,小穗,有雨虹呢,你别送了,我再跟她说说话。赵小穗便停下来,呆 呆地望着她们在雨夜的深处消失。 这是一次口蜜腹剑、暗藏杀机的交锋。赵小穗虽说在世事上欠练达,为人也憨 朴,但再不识数,掰了手指头多算几遍,这笔小账儿也还是算得明白的。师母果然 非等闲之辈,有着风霜雨雪的阅历,也不乏深谋远虑的智谋。她肯定已有察觉,却 苦于无凭无证,又想守护家庭的稳固,便想出这么一个招法,既是试探,又是防范, 还有着想借另一年轻男子监视看管好巫雨虹的长远考虑。你巫雨虹若说有男友,那 好,务请带来一见;若没有,我给你介绍。有此一人和没此一人就大不一样了,能 拴住你小女子的心。天下太平,固然都好,但你如果再胆敢偷油窃醋图谋不轨,只 要被那男子察觉,那好,遭受什么样的报复惩治,惹来多少人的唾骂谴责,那可就 是你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了! 隔了很长时间,巫雨虹才回来,一定是又躲在哪里给夏青山打手机了。夏青山 常是夜里很晚才回家,有时就住在外面。他在学校里还有一间办公室,里面备着电 脑,还备着床,那是学校给他治学问的地方。研导嘛,天生此才学识广博,与之匹 配的,办公条件也理应闹中取静,曲径通幽。 旋回寝室来的巫雨虹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歇斯底里,又是摔门,又是踢椅,恶狠 狠地骂:“这个人,不可理喻!简直是更年期综合症,疯婆子,老泼妇!” 一遍又一遍,坐在电脑桌前的赵小穗有些忍不住,温和地抗议道:“不要这样 说好不好,师母也是一片好心好意。” “哼,好心好意,我不领!一肚子弯弯肠子,里面不定藏着一把怎样的刀呢!” 赵小穗不冷不热地说:“铺桥筑路,牵线联姻,自古以来就是善举。你同意就 点头,不同意就摇头,她又没逼你什么。” “还没逼我什么?”巫雨虹气凶凶地叫,“你是看不出呀还是听不出?我本来 就没有男朋友,可她非得让我周六把男朋友带到她家去,她不是变态是什么?” 赵小穗说:“不是你自己承认有男朋友的吗?” 巫雨虹说:“我不过是想堵住她的嘴,不让她管我的事。可我立根竿,她就像 个猴子似的往上爬呀?” 赵小穗心里冷笑。一面墙大的纸,只画了个鼻子,这得是张多大的脸!你真好 意思说。难道真把我当成木头啦?天天夜里叽叽咕咕又哭又笑何等样的情话你没说 出口?搅得别人脸红心跳睡不好觉,你却转过身不认账,那不是你的“男友”还是 鬼呀? 这些恨话,赵小穗当然没有说出口,她忍着,坚韧不拔地忍着,跟这种恬不知 耻的人,还费唾沫干什么呢? 赵小穗的沉默,让巫雨虹感觉到了尴尬,她口气软了些,自找台阶地嘟哝: “我就是有男朋友又怎么样?还非得带去让她审查批准啊?她以为她是谁?就是我 亲娘亲老子也没用,都什么年月了,父母也包办不了我!” 赵小穗仍不接话,把键盘敲得哒哒地响。巫雨虹自觉没趣,攀上床去,将布帘 哗地一扯,也不知是睡觉还是又算计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