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赵小穗直到回了寝室,脑子里都在想着这件事。公共汽车坐过了站,窗外闪过 熟悉的学校大门,她才醒过神来。过马路时懵懵懂懂踏上已亮了红灯的斑马线,气 得出租车司机探出身子恶狠狠地骂,丢魂儿啦你! 确是丢魂儿了,不町能不丢魂儿,谁摊上这样的事情都要丢魂儿的。如果不是 亲眼睁睁地看到巫雨虹从那个楼门里走出来,她会相信卢昌泉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不含一丁一点的水分。他出此奇招儿,虽说手段卑劣难谈大雅,但毕竟事情的结果 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他确是为自己所想,也确是为两个人的共同未来所谋,这无 可怀疑。 卢昌泉原来最担心的就是她毕业后会不会留在省城,他曾无数次地阐述意见, 说就是所去单位不甚理想,也还是要把根留住,坚决留在省城。“留得青山在,何 愁没柴烧。你是研究生啊,这是硬件,可以骑驴找马,从长计议。慢慢来嘛。”这 是卢昌泉的原话,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她相信其中的实在与真诚。 卢昌泉已在关心省城的楼盘市场,还一次次骑摩托去跑去看,他说两人结了婚,就 按揭买房,买一户一百平方左右的,先住上十年;他说买房的首期付款老爸老妈已 答应替出,还给十万元的装修和安家费;他说他知小穗家里困难,工作后该怎么接 济还是怎么接济,孝心无价,既是责任,也是幸福,天理昭昭,善有善报;他让小 穗什么都不要多想,未来的日子就是从容地享受人生,他们将共同创造独属两个人 的世界…… 为这些话,赵小穗一直很感动,也很憧憬,那将是个并不虚幻也不遥远的现实。 可是,卢昌泉为什么矢口不肯承认他刚刚又和巫雨虹见过面呢?他明明在家,为什 么不接电话又关了手机?他们又在密谈什么?是不是巫雨虹梦想旁落,为没能去上 经委的事去找卢昌泉计较,甚至是兴师问罪呢?那他坦言相告也就是了,她应该会 理解的。她不理解的是,既然卢昌泉将“离间计”的始末缘起都原汤原水地告诉了 我,为什么却对两人再见面的事讳莫如深不肯承认了呢?乡下人对这种疑惑的结论 是,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 还有,现在赵小穗要考虑的另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卢昌泉以此种卑劣手段攫取 来的一块硕大馅饼,自己还要不要心安理得地从容享用?就好像一盘精美的菜肴已 端上了餐桌,却突然从盘中发现了一只死苍蝇,那这盘菜还能吃咽得下去吗? 巫雨虹回来了,进屋不说话,直接爬到床上去。很快有手机追过来,巫雨虹回 答得很冷,也很硬,像夏日里的冰雹,“我跟你说过了,没时间,也没兴趣,不去, 哪儿都不去!……你不用再费话,我什么都明白了……我还不至于连个饭碗都找不 到吧,吃不到稠的,还有稀的,饿不死人,你不用管了。”说着就啪的一声,可能 是彻底关了手机,一夜再没有电话来。 不会是卢昌泉吧?那就是夏青山。他们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这天夜里,赵小穗睡不着,便打开了电脑。电子信箱里有几封新来的信。一封 是卢昌泉的,看时间是刚发来的:“为什么将手机和电话都关闭了?你是否生出了 一些误会?大不该嘛。我会给你解释清楚。”还有一条,发信人的邮箱代码很让人 奇怪,74ni74ni@l63.com,她打开了。 人生如梦,不要得意太早。你的卢先生虽说精明透顶诡计多端,但他的马上功 夫不行,颠簸不了多远。而且,他的阴茎包皮手术并不成功,似乎需另请名医,再 动一刀。不然,你将一辈子难获性福。 细看时间,是入夜时分发来的。那个时候,赵小穗正站在小区树影里用手机跟 卢昌泉通话。没有落款,谁呢?所言虽不甚明了,但用意显然不善,甚至很是刻毒。 再看发信人邮箱代码,原来竟是“气死你气死你”。赵小穗发了一阵呆,将“阴茎 包皮手术”六字输入搜索栏,然后点击,电脑屏幕上立刻出现了许多男性专科广告, 还有一些医科书上的解释。乡下来的女研究生脸红了,心跳了,但她忍着,第一次 硬着头皮接受这种科普的培训。 赵小穗想起来了,卢昌泉读完研究生,确是利用去出版社报到前的一段时间住 了几天医院。她说去看望,卢昌泉坚决地拒绝了,说是寻常小疾,大可不必。她再 坚持,他就说是男人的病,别去了。卢昌泉出院后,她曾委婉地问过疗效如何,他 摇头,说不太理想,以后看看再说吧。如此说,他所治的就是这个病了。但发信人 怎么知道的呢? 发信人是卢昌泉私交密切的男友吗?那他给自己发这封信是什么意思?他又怎 么会知道自己的信箱? 联系到信中提及的“马上功夫”和“性福”,再联想到前些日子巫雨虹在电话 里调笑时说过的话,还有自己半茶半傻懵懵懂懂和李韵谈到“骑马”时得到的“绿 色食品”的嘲笑,再憨再钝的赵小穗也不能不想到巫雨虹,不能不想到与性有关的 事情了。巫雨虹知道自己的信箱,巫雨虹认为自己鹊占凤巢而心怀大恨,巫雨虹正 与卢昌泉秘密交往以至有些鬼祟,她具备所有“作案”的条件,包括不要脸皮。那 么,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巫雨虹不顾羞耻蓄意报复?还是卢昌泉顺手牵 羊搂草打兔子?甚或是贼喊捉贼趁火打劫?如果以此推断顺理成章,某女士求职失 意情场反击,还不惜刻毒地扯开帷幔,将自己最无耻最丑恶的一幕故意展示给所仇 恨的人看,那这人心,可就险恶得不敢让人相信了! 不敢想,不敢再往下想!赵小穗只觉周身寒彻,如坠冰窟。那一刻,赵小穗突 然觉得自己并不恨巫雨虹,甚至都不再为她生气。但她恨卢昌泉,越想越恨,恨入 骨髓。如果所有推理都符合逻辑,也都是事实,那这就是两个同样险恶无耻之人。 巫雨虹的险恶为泄愤恨,据说女人在极度恨怒的情况下,什么样不可理喻的事情都 可能做出来,比如俄罗斯的黑寡妇人体肉弹。可卢昌泉又是为了什么?他先笑里藏 刀坏了巫雨虹的大事,再顺手牵羊占了巫雨虹的身子,即便是巫雨虹故意卖色拉他 下水,他也难逃狼狈为奸为虎作伥的干系!他是不是以为这种诡秘的床笫便宜只是 自己消受谁也不会知晓?他以前是不是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他的古书看得太多了, 他的权谋心机太重太重,重得扭曲了人格与人性,他做这种事时可曾想到对另一个 痴心爱他依赖他的女孩子的致命伤害?不错,赵小穗不怀疑他愿意娶自己为妻的真 诚,可如今想来,那也是他人生谋划中的一个算计。 记得一年前,她去他那里,两人闲着没事看电视,是一个访谈节目。主持人问 一名人,你认为什么样的女人做妻子最合适?名人答,傻傻的。主持人又问,选什 么样的人做女朋友呢?名人答,有趣的。当时卢昌泉拉着她的手哈哈大笑,说你就 是我的傻傻的。我赵小穗也许确是傻傻的,但傻傻的就应该是他可以放心无忌欺瞒 的前提和理由吗?那巫雨虹又有趣在哪里?他跟巫雨虹在一起,真的感到有趣了吗? 师母说得对,知人知面难知心,这才是个至毒至恶至狠,比魔鬼还无情无义的人啊! 赵小穗大病了一场,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难入睡。巫雨虹每日出入,只作不 见。倒是李韵回来,摸了她滚烫的脑门,大惊,要陪她去医院。赵小穗摇头,不去。 李韵跑出去,买回药和食品水果,又去打回两壶开水,还问要不要告诉卢昌泉。赵 小穗拉住她,说谁也不要告诉,又让她出去时叮嘱门卫大姐,无论是谁,都不要放 进来,她不想见任何人。李韵奇怪地问,你是不是和卢昌泉生气了?小卢对你那么 倾心那么体贴,还真生气呀?赵小穗只是摇头,说不要提他,不要,我恶心。 几天后,赵小穗好些了,她又一次打开电脑。电子信箱里,竟一下挤进数十封 来信,绝大多数是卢昌泉的,一天十来封,早午晚都有。赵小穗没犹豫,也没打开 看,而是一次性点击了彻底删除。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她不再想听任何辩解,没必 要,也没意思,那是一堆苍蝇、蟑螂和老鼠。大病中的几天,她将一切都想明白了, 决心也已下定。 有一封,是省经委人事处发来的,说近来工作正忙,急需人手,他们已和学校 学生处取得了联系并获同意,赵小穗可即去省经委工作,经委已将办公室和临时住 所都为她安排好了,涉及毕业的有关事宜,可待日后回校补办。信中还问,几日里 你的手机和电话都联系不上,不知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盼见信后尽快与我们联系。 赵小穗立即提笔给那位女主任写信,说非常感谢各位领导和同志们对她的关心 和赏识,但经过认真考虑,她只能深表遗憾地告知,她已决定放弃去省经委的工作, 另作选择。至于原因,她说,她对发生在身边的诸多丑恶肮脏深表羞耻,为了彻底 地忘却,为了获取心灵的一份安宁与纯净,眼下,这只能是她万般无奈中唯一的选 择。在信的结尾,她称女主任为大姐,说也许,日后我们还有坐在一起相叙的机会, 到那时,我会将许多许多心里的话倾诉给大姐听,我想,大姐一定会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