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本来,他没有打算和他们一起吃饭。这个家从今以后,是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 有了。事实上,他这趟回来,并不是为了要与后母见上一面。他甚至连一点儿好奇 心都没有。她多大,长什么样,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回来,只是来取走一些他 想要的东西。一本影集,里面有好几张他与母亲的合影,他决定拿走。有一张照片, 是在一座庙宇前面拍的。小时候他贫血,那一次母亲带他去医院。从医院出来,顺 道拐去庙里烧了香。在庙门口,一个摆摊拍照的人拖住了他,一定要给他拍一张。 母亲就搂住他的肩,拍下了这张合影。照片上母亲的笑容非常灿烂,她显得年轻、 神秘。她那时候的年龄,比现在的李方,应该大不了几岁。李方闻到了生姜的气味。 他把影集装进包里,就准备走了。他走的时候,把家里的钥匙也扔在了餐桌上。他 觉得他再也用不着它了。 但是,小朱出来叫住了他。小朱说:“怎么就走呢?吃了饭再走吧!”她说话 的语气,好像是跟他很熟。又好像她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似的。 大家一起在附近的一家小饭店里吃了饭。席间,即将成为李方后母的女人,不 停地呵斥小女孩。她的脸上很少有笑容,“也许正因为她不爱笑,所以脸上才很少 皱纹吧”,李方这么想。小女孩不是塞了一嘴巴食物哭,就是跑到外头玩去了。李 方的父亲,只顾吃菜,狼吞虎咽的样子,像是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他吃饱 了,喝足了,就向服务小姐要来了冰块,独自嘎嘎嘎地嚼起来。 小朱坐在李方边上,不住地和他说话。李方话很少,但他每说一句,小朱都要 发笑。其实他的话很平常,并不幽默。不知道她为何这么好笑,她笑得东倒西歪, 像个孩子一样。 李方租住的这个地方,离他的单位不近。但因为租金便宜,而且附近有一个很 漂亮的人工湖,在窗口能够看到其一角。李方希望能在寒冷的天气里,看到湖面结 出一层薄薄的冰。那冰像镜子一样亮,一样透明。扔一块石子上去,或者是冰破了, 石子被冰面张开的小嘴一口吞掉。或者呢,石子在冰面上飞速地滑动,好像石子装 了轮子,好像抹了油。然而这是多么可笑的想象啊!在如今温暖的冬天,根本就不 可能看到雪,也看不到冰。人们大冬天都穿着裙子。风永远都像是抚摸那般轻柔。 小朱第一次到李方的住处来,让他感到很意外。他好像并没有告诉她确实的地 点,她是个有心人,她一个人找了过来。她一进门,就提出了进卫生间的请求。她 一个人在卫生间里呆了很长时间,天知道她在里面干什么。李方竖起耳朵,想听到 里面的动静,但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一度,他怀疑,她也许已经死了。是的,她 是专门到他这里来自杀的。李方感到极度不安。他嚼掉十个冰块,她才出来。她出 来的时候,已经脱下了眼镜。他发现,她不戴眼镜,竟然与他早逝的母亲有几分相 像。她特别像母亲年轻时候的一张照片。他不由心念一动。 他们上了床。半夜他醒来时,觉得一切都像一场梦。但他身边睡着一个实实在 在的女人,她的上身较窄,两条大腿却异常丰满。她是他后母的表妹,他和他父亲 居然成了连襟,为此他感到有点恶心。 小朱对他在床上嚼冰非常不满。她要从他嘴里把冰抠出来。“你别嚼好吗?躺 着还嘎啦啦嘎啦啦嚼个不停。”她说,“我听了这声音,就牙根痒,就想小便。” “卫生间的门没锁,你尽管去好了!”他说。 她的脸上,突然浮现了讥诮的神情,她说:“知道吗?你父亲原来是看上了我。 我不喜欢老男人,知道吗?大多数女人都喜欢成熟的男人,而我不,知道吗?” 李方想吐。 “我把表姐当挡箭牌,”她说:“她已经好几年没有男人啦!” 她笑起来像咳嗽,她的乳房跳动得很奇怪,不是两个一起上下,而是左右交替 地上下跳动。李方嘎嘎地嚼冰,他的咀嚼肌蛙腹一样鼓动。 小朱扑过来,要把冰块从他嘴里抠出来。他却咬住了她的手指。他是真咬,咬 痛了她。她叫起来,骂他:“你神经病啊,你怎么咬人?你是狗啊?” 他让她伸出手。他把冰放在她的掌心,命令她坚持三分钟。“我不!”她说。 他的眼里冒出了凶光。她害怕了,怯怯地伸出手,托住了冰块。 才几秒钟,她就叫起来:“哇,好冷啊!好痛啊!” “不要拿掉!”他命令她。 “我受不了啦!我痛死啦!”她乱叫。 他将她的手捏成拳,用她的手将冰块包裹起来。她的手心里捏着冰,而他,则 将她的拳头捏紧,锁定。他不让她有半点松动,他让她把冰死死地捏住。 她挣扎,踢他,掰他的手。她哭了,她痛苦,伤心,无助。她哭喊,她诅咒他。 他则沉默着,手却丝毫不松开。 等到她的拳头得以松开,里面的冰不见了。她的湿手冰凉冰凉。她披头散发, 在他的床上哭泣。她的乳房不再跳动,它们安静地耸立着,像两座死火山。 她的哭声消失之后,那边屠宰场猪的惨叫被南风吹过来了。 李方经常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不开灯。他把窗户打开,让温暖的南风畅快地吹 进来。他坐在黑暗里,眺望窗外的风景。前面的居民楼里,住着嘈嘈杂杂的居民。 他们大声说话,把电视机开得很响。他们比猪更令李方感到厌恶。他不厌恶猪。每 天凌晨屠宰场传过来猪的叫声,他一点都不厌恶。他甚至比较爱听那声音。它们为 什么惨叫?是面对死亡的恐惧呢,还是被刺痛了,被电疼了?它们在一阵惨叫之后, 由猪变成了猪肉。生命与死亡,就以这几声惨叫为界。李方感到了一种诗意,感到 了令人恍惚的美感。有时候,他甚至陶醉在这恐怖绝望的声音里。每当黎明到来, 猪的叫声渐渐平息之后,他的内心都会浮起一种难言的情感。满足、平静、安详、 惆怅——他就在这种淡然消极的情绪中重新睡去。一个回笼觉,睡到手机铃声响起。 每次小朱来,李方都特别需要嚼冰,他把冰块咬得嘎啦啦响。她听到这声音, 就要去卫生间。她光着身子在屋子里走动,她的乳房左右交替跳动,就像步行时人 的两条手臂。她的臀又圆又大。他扔了一个冰块过去,击中了她的屁股。冰块被反 弹到窗玻璃上,发出了很响的声音。她的屁股弹性真好,差点把玻璃都弹碎了。 “神经病!”她骂他。 他把冰放在她的乳房上。他不让她动。因为她一动,冰块就掉下来了。冰在她 的乳房上融化,冰水从山峰上流淌下来,像涓涓细流,流向她平缓的腹部,汇聚到 她的肚脐。他在她的肚脐上吸吮,他的嘴里发出吱吱的声音。她的腹部冰凉,双乳 也是冰冷的。她呻吟着,不知道是痛苦呢,还是因为欢乐。他咬了她一口,他把她 的乳头咬出了血。她跳起来,大叫起来:“神经病!你怎么咬人?你是狗啊?” 他在她的伤口按上一块冰,他为她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