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省里的经济工作经验交流会决定下个月五到七号在本市召开。这对霍市长来说, 是一个利好。谁接任市委书记,传言有三:一是外边调入,譬如从广东或江浙一带 调个市长过来当书记;二是省里下派;三是本市产生。只要是本市产生,那就毫无 意外是霍炳泉市长主政。那段时间,霍市长只要有进省城的机会就不放过,无论是 开会还是汇报工作,有些无甚紧要的会议他也亲自出席。再就是频频往区县跑。还 有就是媒体的报道,也空前频密。 那段时间,我只觉得晨昏颠倒,严重缺觉,有时记起给小梅打个电话问候,也 没了平时的阳刚之气。 至少是省报的有关报道已经引起了郝书记的警惕,每当有文章出来,郝书记麾 下的陈秘书就打过电话来问,这个本报通讯员萧梅是谁呀?那么能写?是不是捉的 我们文学硕士的刀笔呀?我虽然是市长的秘书,哪敢轻易开罪即便是马上退位的郝 书记呀。我赶紧说,萧梅可能是若干人的笔名,就像“文革”那时候有什么石一歌、 罗思鼎。我手里一枝秃笔,天天写八股都写得臭不可闻,哪里写得出这样的锦绣文 章,你千万不要往我脸上涂脂抹粉。不然,我就是站在春柳江桥头一头栽下去都洗 不清白的。 陈秘书听罢哈哈大笑,说只见过逼债把人逼上吊的,没见过表扬人把人表扬得 想跳河的。如果这样,萧梅又有一篇大新闻可做了。 放下电话,我仍不放心,及时给小梅去了个电话,让她不要露出自己的真相。 那样,对市长对她都不利。 她默了片刻问,这个意思是霍市长的吗? 我说不是,是我的。 她嘿嘿道,我想也是,你到底还是怕牵累你自己吧?又说,我当然不会去四处 宣扬,但也不会刻意回避。你想我都在报社工作了,最终还能瞒得住谁? 还没等我再说,她就收了线。 在我的努力下,小梅刚调到《今日经济》不久,当然还不是正式编制。到底是 有些文学底子的,她后来的新闻稿上路很快,陈秘书以为我在背后捉刀代笔,那是 埋没了小梅的功劳。不管陈秘书是否很快会得知萧梅的底细,至少我目前只能佯作 不知。 我坐在屋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小梅一段时间来的相对冷淡,也使我感觉到她 不可捉摸的另一面,下午,我跟柳秘书长通了个电话,毕竟,最早是他介绍成小梅 给我认识的。 秘书长说也正想找我谈谈,让我过去一趟。 秘书长平时也喜欢写点杂感什么的,还出过一本随笔集子,名《杜鹃集》,但 很不张扬。他是个细致的好人,平时上面来了领导,他都要到宾馆去看过房间才放 心的。 谈到了省经济工作会议的准备,我问,郝书记下半年就到点了,接班人还没定 吗?会不会是霍市长?在市里,我最敢交流的人,就是秘书长了,尽管他比我多了 一个大大的长字,但都是围绕市长转圈的人。 他沉吟道,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希望,但,这这种事情,变化的因素很多,不 到报纸公示,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的。 我说,市长志在必得,万一出错,他怎么办? 秘书长道,是呀,凡事都要有防备。他有次吃酒后讲,要是不能进一步,他就 要求走人。看上去不像是气话。 我一愣,琢磨着,他走后我怎么办?这是做秘书最担心的事情。 秘书长看出我的心思,道,你不要担心,如果他走,也不会安排不好秘书的, 对你而言,是塞翁失马的事情。忽问,你最近看到成小梅了吗? 我故作无意说,最近比较忙,怎么了? 他踌躇了片刻,看看走道无人,才压低声说,你有没有注意到,她最近和市长 接触比较多? 我心里顿时一紧说,因为最近她采访比较多。 他微微摇头道,据社长说,市长让他给她安排一个位子,比如文艺部主任。社 长跟我说很为难,还是一个聘用人员,不好当主任。市长都不高兴了,说都什么年 代了,改革了那么久,还是一个出身论!让我继续跟社里说,人才难得,不然,本 市的人才都走光了。 我看出秘书长不是在开玩笑,吃惊不小。原以为,是我给总编打了电话,才接 受了小梅的,却不知道市长已经有更大的动作!为什么小梅和市长都没跟我说呢? 秘书长蹙眉道,社长有社长的难处,他按一般规矩办事,又不能讲这是市长的 命令,是不是?史秘书,你说该怎么办? 尽管我已经不止一次跟成小梅上过床,但她的底细,我还真不清楚,于是问, 你了解她成小梅吗? 他说,也是一个朋友介绍她来找我的,朋友知道我业余喜欢写点杂感而已。 秘书长让我找成小梅聊聊,把困难跟她说说,委婉告诉她,不要太为难报社了, 先干着再说呗,人还年轻。 回到办公室,我给成小梅电话,约她晚上吃饭。她开始说忙,有篇稿子是和新 华社来的一个记者合写的,很重要。后来见我说有点要紧事商量,她就说饭后红磨 坊茶馆见,今晚吃饭是她的工作之一,有一个采访对象要见面。 放下电话我想,发了几篇稿子,果然不一样了,现在是市长秘书约见她都难了。 我有一种更深的隔膜已经产生的预感,只不过,这隔膜来自她那一方。证明这 种预感,是在四个多小时之后。 我到红磨坊足足等了四十分钟,她才翩然而至。我心里已经窝着一团火,见到 她,立刻没了脾气,我把她的紫红外套挂好,返身刚刚拥住她,就被她推开了,说, 这样不好。 我一愣之余,她已经坐下来了。我发现她最近做了头发,是一头黑黄相间的颜 色;睫毛肯定是假的,一字儿卷曲着。应该承认,女人的打扮是没底的。眼前的成 小梅比我第一次见面,洋气了许多。 我相信,只有爱情的魔力才会使一个原本姿色平平的女人,美丽成这样。但, 施展魔力的人,很可能不是我,一个跟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 我说了一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现在见你越来越难了。 她抱着胸说,你忙,我呢,也忙。 她的一对胸,在她自己的拥抱下,也大得异乎寻常。她总不至于在这么短的时 间内,做了胸又去做头;或者,做了头又去做胸吧? 我已经没了勇气去探个究竟了,认识她首尾不过两个多月,她似乎已经变得我 不大认识了。 我说,我只有一个企求,能告诉我吗? 她看着我,淡淡一笑。 我问,他是谁,那个这么快就能取代我的人? 她偏着头问,你一定想知道? 我用点头回答。 她手一松,又抱住了双膝,道,那好吧,我告诉你,就是与你朝夕相处的人, 我讲的,当然不是你的老婆。 尽管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心里仍然不免重重一击,然后下沉,沉到冰凉冰凉 的水里。我大约七八岁的时候,在家乡跟几个玩伴跳水,站在公路桥头上,往深潭 里头跳,垂直做冰棍似落水的刹那,就像到了世界末日,一直往无底的深潭里沉, 周身凉得像有无数针扎。直到一个放牛的农民把我救起,将太阳晒得热烘烘的稻草 堆在我身上,我还冷得哆嗦。 我切齿哆嗦道,那么多人,你,你哪、哪个不好找呢?你不是害、害我、我吗? 她毫无赧颜地看着我说,你放心,我不会说我们的过去;我想,你也不至于那么傻 ……我们今后还是朋友,是不是? 说着,她过来在我额上有瞬时的一吻。 我明白,这一吻,是给一段超短情史画一个句号。 她忽然跳起来了,你怎么这么烫啊!你生病了呀,史秘书。 她在拨打手机,120 吗?急救中心吗?我是胜利路的红磨坊茶馆,我这里有一 个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