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刘开强第一次摸方向盘是二十五年前,在部队里。这好运是如何撞到头上的就 不说了,反正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运”,总离不开“找人送礼”这条暗道。总 之最终刘开强成了部队里的吉普车驾驶员,整天接送首长,少吃了无数的苦,多沾 了无数的光。入党都比别人早半年,特别在复员上,那时部队司机多热门呀,说得 好听点,不就跟现在的MBA 或海归似的,多少个单位摆在面前随便地挑。刘开强不 是心很大的人,也有些自知,首首脑脑的部门他还不敢进呢,老老实实地就进了长 途汽车总站。这单位门脸大呀,大江南北没有不知道的,因为技术好,政治可靠, 刘开强一上来就跑上了长途,而且是货运,而且是南行的方向。 说到这南行、北行,不是行内的不清楚,同样在一个省内,同样是跑长途,南 行北行的区别可大了去了。长江往北,那苏北呢,是穷山恶水,泼妇刁民。长江往 南,那叫江南,是自古富贵地,那儿的山水不仅养男子养美女,还聚财源养福气。 车轮往那边厢一靠,随便扯两句都会有发财的机会!刘开强已经算是胆小谨慎的了, 但送上门来的生意也不能不要呀,别人又是烟又是茶的往手里直塞,好话衬着:您 看,这车不是空着回省城吗?空着也是跑,满货也是跑,又不多花公家一分钱,您 哪,只要带到郊区,都不用进城,我们那里有人守着下货呢,不用动您一根手指头, 喏,这是辛苦费!您要觉着少了还好商量…… 一来二去的,财气这叫扑面而来呀!刘开强每跑趟长途都会有些小油小水的, 都可以抵得上工资的两倍了,他也就那么不声不响地阔了。他以为不声不响,其实 人人皆知——这人要真阔了,是掩不住的,跟装阔装不像是一回事。有这个背景在 这里,找对象结婚这件大事、难事到了刘开强这里,就变得很筋道很有嚼头了。连 刘开强自己都没想到,他简直就像个前途无量的小白领似的,得到了那么多中年妇 女的青眼相加,她们几乎是不加掩饰地对刘开强发出选婿的信号,有的把女儿照片 带来,有的买好两张电影票往他手中塞,有的邀他回家吃饭……总之,水涨船高之 下,经过若干次的筛选与淘汰,司机刘开强最终定下了叶春春。 叶春春,不仅是所有那些姑娘里皮肤最白奶子最大的,而且是最有文化的(大 专毕业),工作是最体面的(会计)。此外,她足够精明、足够能干,即使用一个 男权主义者的眼光来评判,刘开强,一个整天摸弄方向盘的兵拉子,能搂上叶春春 这样的女人,也是造化大了去了!刘开强乐坏了,新婚之夜,他一边解开叶春春的 衣服一边口不择言地说:等着,等会儿,我的发动机可以一直把你带到一百五十码 …… 不过好像就在说话间,刘开强不像一开始那么阔气了,叶春春也不像一上来那 么巴结他了,他在床上的时速也从一百五十码下来了,像驶出了高速公路的匝道, 接着又进入了拥挤的市区——不过,这变化是渐进的,像从秋天到冬季,等到刘开 强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 这也怪不得谁,市场眼瞅着就越来越热啦,人们的脑子像上了进口润滑油似的 高速旋转起来了。原来反应迟钝的现在也灵光起来了,比如,长途汽车站的那些头 头们,终于开始觉悟了,他们如梦初醒般地发现了刘开强们的漏洞,于是,带着一 丝血腥的喜悦,他们无情地下达了指标:空车返程,每车每公里一元钱的运输指标, 超标归己,不够自贴。可是,那是什么时候了?都九十年代末啦,瞧瞧,国道上的 车子像洪水似的,一转眼就涨上来了,无数的小面包车像蝗虫似的不分昼夜地在江 南苏北间窜来窜去,他们价格低,附带搬运,还有正式发票,他们把刘开强们的生 意给挤兑得差不多啦,现在倒过来了,是刘开强开始给别人递烟送东西赔笑脸衬好 话儿啦。即便如此,能大概齐完成单位指标就算很不错了,也有人撑不住了向头头 抱怨,头头们就半真半假地笑:前几年你们也赚得太狠了,就是现在吐点出来又怎 么样? 也就是那一阵子,刘开强发现自己在床上不行了,发动机像得了哮喘似的,转 速怎么也上不来,那时他才三十挂几,叶春春更是水嫩着呢,怎么地就不行了呢? 当时还不流行“心理压力”、“亚健康”、“性商”等词儿,刘开强百思不解,每 趟出车回来,晚上还是试着发动,偶尔成功起步,大多中途熄火。 大概老天也是看不下去叶春春白受折腾了,刘开强的转机到了。一阵兼并合营 国企改制的风刮到单位,长途汽车站改成公司了,下面分成两大块,一块是物流, 一块是客流,客流里除了原来的长途客运,还新成立了一个出租公司。 不跑这该死的货运了,咱改跑出租!晚上,叶春春光着大腿给刘开强指定方向 ———也许是碰巧,也许是习惯,每次谈到刘开强命运的时候叶春春总是光着下半 身,似乎只有在这种方式下,她的决策才会发挥得更加智慧,而刘开强也会更加温 顺地从善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