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望海大厦位于福田区,是一座刚刚竣工的新楼,楼道里弥漫着浓重的油漆味。 曾生在十三层包了几间写字楼,金人王投资公司搬到此地安营扎寨。为躲避外管局 的注意,我们的公司经常搬家。最大一间办公室里安放着几台电脑,客户们就在此 地炒外汇。 路透社信息从香港传来,电脑屏幕显示着一排排数字:马克1.6680,英镑1.7650, 日元130.85,瑞士法郎……那是几种主要货币与美元的比价,与国际汇市同步显示 行情。房间东墙新开一扇小窗,连通隔壁盘房,报单小姐就在窗口笑盈盈地站着。 客户们都在电脑跟前看盘,认为自己看准行情,就填写好单子,匆匆向小窗跑去。 报单小姐马上拨通香港经纪公司的电话,经过问价、敲价,客户的单子就下到香港 汇市里去了。炒汇操作过程大致如此。 每天晚上九点,纽约汇市开盘。我们早早围坐在电脑跟前,伸长脖颈似乎要将 脑袋钻进屏幕里去。 这是最紧张、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纽约,那可是全球的金融中心!不仅我们在 等,世界上所有的投机者都在屏息等待。荧屏上的数码凝固不动,行情静止如一潭 死水。我总是在这个时候产生幻觉:我们,还有全世界的投机者,都像跪蹲在起跑 线上的短跑运动员,全神贯注地等待发令枪响。发令枪掌握在一位神秘的裁判长手 中——那是上帝本人。上帝来到华尔街,立在某座银行大厦的尖顶上,缓缓地举起 发令枪…… 纽约汇市开盘了。发令枪砰地打响!短跑运动员一跃而起,向着完全不同的方 向奔跑——这正像克雷洛夫寓言中所描写的那样,天鹅、梭鱼、虾把一辆车子拖往 不同的方向。有人拼命买进,有人猛烈卖出,各种外币巨幅振荡,忽而狂跌,忽而 猛涨!电脑荧屏上红色数字闪闪烁烁,仿佛魔鬼不停地眨动眼睛。整个世界陷入疯 狂! 上帝意味深长地一笑,隐没在华尔街喧嚣的人群中。 我们必须在第一时间做出选择:买人英镑?还是沽空马克?或者将日元锁仓? ……电脑屏幕上飞速变化的数据揪住了我们的心!四十几乎方米的办公室里一片忙 乱,客户们在电脑和报单窗口之间乱窜。张三头上冒汗,李四眼睛充血,王二麻子 发出尖利的喊声……欲望与恐怖使人变得歇斯底里,整个房间弥漫着疯人院的气氛。 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们,冷峻,犀利。我不用转身,就知道那是马医生的眼睛。 他仿佛在观察一群精神病患者,捕捉种种细节以便记录在医案。他坐在一个独特的 角落,很少进行交易,就这么长时间观察着我们。 马医生的目光使我受到刺激,我的狂热旋转的脑袋忽然冷却下来,转而对他凝 视。马医生年近四十,人瘦长,鼻子尖挺,苍白的脸色给人印象深刻。 我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种白色吸引过去。马医生总是戴着一副白手套,无论冷 热都不摘下。手套质地普通,但那种白色与他面容相映衬,令人过目不忘。已是暮 春季节,他为什么还戴这样一副白手套? 我们的目光多次接触,就有一点东西留在彼此的心底。马医生首先转移视线, 看看窗外夜色,又将头缩回他的角落里。 他所坐的位置很特殊,窗台与立柱构成一个凹处,马医生恰好将椅子与自己的 身体置放进去。面前又有电脑一挡,他便与整个办公室隔离开来。我理解他的选择, 身怀绝技的人都尽可能独处,免得让别人把本事偷偷学去。 马医生的存在,似乎是对所有投机者的嘲讽。难道世人皆醉,唯他独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