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徒弟还有不知道的,是师傅怎样把狗体内所有的骨头都取了出来,而又不伤及 任何一小块狗皮。徒弟更不知道的,是那一锅芳香四溢的汤到底放了些什么。徒弟 知道,光靠平常的八角、草果、鱼香等香料是没法做出这种汤来的。煮熟了的整只 狗黄澄澄的油光光的,往灶台上一放,那汤又在狗旁翻滚着异香,没有过路的食客 不停下来解馋的,而且回头客几乎是百分之百。真正懂得吃花江狗肉的人是从不吃 外地的所谓花江狗肉,或者是吃过花江镇上的花江狗肉的人,也决不会吃外地的花 江狗肉。就像喝国酒茅台一样,喝不到正宗的,你就别喝。是嘛!哪来这么多的国 酒,哪来这么多的花江狗。 花江狗是花江大峡谷特有的一种土狗。这狗个不大,最大不过十余公斤,一般 的成年狗都在七八公斤上下。这里的人家绝大部分是不吃狗肉的,可就是那小部分 人家吃狗,却吃出了名气吃出了经验来。这里吃狗的人都有一黄二黑三花四白之说。 都是狗肉,为什么黄狗肉上乘而白狗肉下乘,也只有这些老吃狗肉的主儿知道其中 的微小差异。 花江狗繁衍力很强,一般一年一胎,一胎生下来多达七八只小狗。一胎生一只 或两只小狗的母狗极少。于是便有歌谣唱狗道,一龙二虎三狼四鼠。这歌谣说明了 花江狗生一胎一仔、二仔罕见而珍贵,生四只以上便为平淡无奇了。 一般人家最多留两只狗来看家护院,其余都送人。大多数人家是不卖狗的,小 狗更是不会卖。在乡场上,出卖的东西很多,如鸡鸭牛羊猪马,就是没有出卖狗的。 这里流传着一个古老的训诫——卖猪富,卖狗穷。有年轻人问,卖狗为何就穷?老 人说,你家连看家的狗都给卖了,还有哪样不能卖的?不穷才怪呢。 这一带人家从古到今一直坚持着不卖狗的祖规,就是有人好吃狗,也是自家养 了狗来敲。这一带的人家对好吃狗的人是有看法的,老人们教育子女说,连狗都要 吃的人,良心一定不善。你们看看,人们鄙视的所谓狗肉朋友是什么?狗肉朋友就 是有吃有穿聚在一起,一旦有事就出卖良心的朋友。有些子女听话,有些子女却不 以为然,说总不能说吃狗肉的人就是坏人吧!老人说,不是坏人也不是善人吧!有 子女反驳说,要善良就别吃肉,当和尚去。 这样的争论在这一带经常发生,特别是花江镇形成了一条街的狗肉馆以后。有 人继续坚持不卖狗,有人忍不住卖了狗。一条街有十几家狗肉馆,每天要敲几十条 狗才够吃。狗价不断地上涨,从原来三十元一只到五十元一只,最后涨到了一百元 一只。为了钱,不少人家加入了卖狗的行列。也有人自家没有了狗就偷别人家的狗 卖。这便使更多的人家加入了卖狗的行列,理由是,与其被别人偷掉,还不如换点 钱来用。有这样的理由存在,必然也有那样的理由存在,这个那样的理由就是再缺 钱用,也不卖狗。这样的理由和那样的理由是矛盾的,这个矛盾有时候逗得一家人 为之争吵甚至打架。 徒弟来到狗肉馆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只见过为狗吵架的,还未见过为狗打架的。 这吵架的事一般都发生在送狗来的时候,花江狗对主人很忠诚很温顺,对外人却是 又凶又恶。一般情况下,主人卖了狗,厨子在付钱之前,会拿一条绳索要求狗的主 人套上狗脖子。厨于是不会去套狗脖子的,怕咬。也常遇见只卖狗不给套狗脖子的 主人。厨子也无奈,照样付钱。狗是越来越少了,狗肉馆却越开越多,说不起硬气 话听! 主人不愿套脖子的狗,就关在铁笼子里,一是给食客看,二是哪天没人送狗来 时应急。狗肉馆缺了狗是无论如何讲不过去的。这应急的狗,一般都能多活个十天 半月的。 关在铁笼的狗是一条黄色的狗,从肉质来讲是花江狗中的上品。狗的主人是一 个中年汉子,身着土布衣裤,脚穿一双草鞋。徒弟一看就知道,这种装扮的一般都 是生活在大峡谷深处的人。厨子见黄狗比一般的狗高大,便一定要这汉子给狗上了 绳套才能走。中年汉子态度很明确,坚决不干这事。厨子说,你不上套子可以,总 得把狗哄进笼子里吧!常言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我这里虽有好吃好喝的, 也留不住你那狗。中年汉子神色暗淡,很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抱起狗放进铁笼子。 厨子知道要敲掉这条黄狗,是得费点力。上个月有一条黑狗,也是主人不给上 绳套,厨子去给狗上绳套时,差点被狗咬掉了指头,幸亏厨子躲得快,狗只咬断了 厨于手上的木棍。后来厨子换了一根铁棒,把绳套拴在铁棒头,伸进铁笼里去套狗 脖子。狗当然也不傻,知道那绳子是来套它的,虽然笼子里躲闪的空间也并不大, 但那黑狗尽力甩动着脑袋,使厨子的绳套难以套上它的脖子。折腾了半天,狗累得 动作稍迟缓了,厨子才把绳索套住那黑狗。 这条黄狗能多活了半个月,除了它比黑狗更加凶悍外,还有这些天不缺狗,厨 子就懒得去折腾这条黄狗了。再说那卖狗的中年汉子留下话,说是急用钱才卖这狗, 等有了钱再来赎回。当时厨子说,我这里不是典当铺。中年汉子说,您一定给多留 些天,我二定回来。厨子挥手说,去吧去吧。中年汉子才硬着头皮一步一回头地走 了。 厨子看着中年汉子远去的背影对徒弟说,这条狗好。徒弟说,当然了,是条黄 狗。一黄二黑三花四白嘛! 厨子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看这狗皮毛黄得发光,胸宽蹄健,定是一 条一胎一仔或二仔的龙虎之狗。少见、少见。师傅我都有点舍不得刮它的毛,想剥 了它的皮来垫床,真是个绝好的东西。 黄狗在铁笼子里天天看见厨子敲狗,开始两天不吃不喝,白天在铁笼里又咬又 跳,晚上对着夜空呜咽嚎叫。后来见多了,也就不再那么折腾了。厨子开始叫徒弟 拿了剔下来的狗骨头给黄狗吃,黄狗嗅了嗅根本不下嘴。 厨子说,怪了,有狗不爱骨头的了。 徒弟说,不怪,它闻出是狗的骨头了。 厨子说,狗吃骨头,从不挑是哪样骨头。我就没见过这样的狗。 黄狗几天下来就饿瘦了,本来极有光泽的黄毛也开始有点褪色。厨子有点急了, 对徒弟说,把骨头煮熟搅和剩饭剩菜给它吃,我不信它还能嗅出什么来。 徒弟照办了。黄狗果然开始吃,几天下来黄狗的毛发依然光泽闪亮。黄狗的毛 发是恢复了,可徒弟却总感觉黄狗与原来不一样。咋个不一样,真要徒弟说,一时 还说不清楚。后来经过几天的琢磨,徒弟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差别,黄狗开始是目露 凶光,脸庞呈恶相。现在黄狗的眼光暗淡,眼角边的毛像沾了米汤总是毛与毛紧靠 在一起,徒弟知道那是狗泪流过的痕迹。但是狗是什么时候在哭,他却无法知道。 还有他知道狗被主人刚带进这院子时,狗是一脸的灿烂,尾巴翘得老高。狗的尾巴 是翘起的,说明狗那时没有恐惧感。它当然不知道主人带它来的目的。当狗被主人 关进铁笼走后,它才意识到不对。狗想跟着主人走,又出不了铁笼,只好朝着主人 走的方向又叫又跳。当主人的背影在它眼里消失时,它的尾巴低了下来并夹进了两 股之间。狗一夹尾巴,说明它已充满了恐惧。徒弟最后终于看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 折腾,黄狗已变得一脸的苦相是确实细心琢磨了的。 厨子更加喜欢这条黄狗了,闲暇时,厨子与徒弟闲聊说,这黄狗暂时不敲掉, 等立冬了敲了剥皮。 徒弟说,狗的主人真的要是回来赎狗咋办? 厨子说,不可能,没这种规矩。 说是这样说,其实厨子也有点担心那中年汉子来赎狗。厨子遇见过那种又想要 钱又舍不得狗的人,这些人也曾有人说是要赎狗,可拿了钱几乎没有人回来的。不 过厨子觉得黄狗的主人那个中年汉子确实与其他卖狗人不一样。到底怎么不一样他 也说不清。 厨子的担心说来就来了。黄狗的主人,那个身着土布衣裤,脚穿草鞋的中年汉 子来的时候,厨子正在后院子用干香草熏烧刚才开了膛的狗。只有徒弟在前院坝清 理狗肠子。 中年汉子见厨子不在,也没与厨子的徒弟招呼,直接走到了那铁笼子旁。黄狗 一见主人,伸开前爪猛扒铁笼的铁条,屁股团团转地摇着尾巴,夹了半个多月的尾 巴一下子就翘了起来。徒弟看着黄狗的一张脸舒展开来,眼睛也不再暗淡显得亮晶 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