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次日上午,二陈按龙焕的交代,找了找被龙焕骚扰过的菜贩或者打小工的女人。 这些女人都没有报过案。到中午,小夏说他请客。他请二陈和老吴去桶车乡吃片片 鱼。桶车乡位于城郊,开车去十几分钟。吃完了鱼,二陈想去龙彰五那里转转。龙 彰五在太平山村开张问卦,生意很红火,离得也不远。二陈查龙焕的时候,顺便也 把龙彰五查了查,一查发现这人蛮有意思。龙彰五六十年代初在中南矿冶学院读的 本科,分到省地质厅上班,搞了领导的老婆,掉了工作回家的。七十年代末他就算 起命来,生意一直不错。 到了地方,龙彰五的家不是想象中的红砖碧瓦,而是西式建筑,浮雕砖的外墙, 铝合金门窗。来问卦求解的人很多,坐在休息厅里面等。一进门就有个打号机,摁 一下跳出一张号票。墙上安有扩音器,喊号用的,不喊号时就放音乐,《金蛇狂舞 》。龙彰五得知二陈来了,亲自从楼上走下来,跟休息厅等候着的人们说,很抱歉, 今天要做一个大解,请各位施主改日再来。那些人齐刷刷站了起来,给龙彰五鞠个 躬,再鱼贯而出。 龙彰五招呼二陈他们坐下,叫女秘书泡几杯好茶,说,你是贵人,怪不得今天 我这里蛮有喜气。今天一早我就接到一个大单,弄下来搞不好有几十万进项。龙彰 五一脸喜气,像是把儿子的事忘掉一样。二陈说,什么大单?龙彰五神秘地说,这 就不便说了,到时候自会请各位消遣。今天来我这里,是想问些什么事?二陈说, 我不是来做解的。龙焕的事你想不想知道?龙彰五说,正想去问的。查得怎么样了? 不是偷东西,但性质更恶劣。他猥亵、骚扰那些单身做生意的妇女。现在查实 的有一起强奸。这些都是他自己交代的,没人冤枉他。二陈说,往下还要调查。 龙彰五并不诧异。他说,几年前我算出来这一遭他会吃冤狱,昨天我自己做了 一通放血解,呶——龙彰五说着绾起袖口,手臂上有几道血口子。又说,按规矩不 兴这样,但只有蛮干了。结果做解后我连掷了几答,都是顺卦,卦像上看,冤灾被 我解脱。二陈说,难怪你还坐得住,真信啊?龙彰五说,我这是要自损寿年,但为 了崽,就是死了也认。龙彰五抹回衣袖,说,我晓得龙焕多少犯了事,他自己认了 的,该怎么判怎么判,只要不把别人的事也扣在他脑袋上就行。自作孽不可恕,但 人不能吃冤枉死掉,你说是吧?二陈说,像是我们真冤枉了他一样。龙彰五说,我 不是这个意思……既然各位来了,我就帮各位算算,看到时应不应验。说着他就捉 住了二陈的手,二陈糊里糊涂把手摊开了,龙彰五一惊乍地说,哎哟老陈,今年你 一手的桃花纹,好得很,明年会……你结婚了吗?二陈一笑,说,已经离了一次。 龙彰五说,那就对了。二陈说,既然这样,那你看看我今年工作运程怎么样?龙彰 五说,怎么个运程?升迁还是调动?还是想搬掉拦路石?二陈说,我也说不准,反 正不想搬掉谁。你就大概地看看。龙彰五说,既然你要问个大概的,我也不给明话, 做个点拨你自己琢磨。会玩弹三皮吗?说着,龙彰五抽出一副新的扑克牌。 多少钱扑底多少钱封顶?二陈想,这假神仙是不是变着法给自己送钱?龙彰五 说,只是做个点拨,不玩钱。只消摸一手牌。 二陈就和龙彰五摸牌。上面两张,二陈是梅花Q 、方块十;龙彰五摸得红心K 、 又摸得个红心十。二陈先开底牌,是个小黑鬼。二陈眼皮立该跳了起来。他估计龙 彰五会从底下抄出一张大花鬼,点杀自己的牌;要不就摸出张红心二,花杀。但龙 彰五只摸出个方块二,反被二陈底杀。龙彰五说,看见了么,这就是你今年的运程。 二陈问,底杀昭示什么样的运程?龙彰五吊他胃口,说,点拨就是点拨,不能明说。 把这张牌揣内衣兜里,千万别弄丢,到时你就知道了。他指了指二陈的底牌,小鬼。 二陈把那张画着小鬼的牌塞进裤兜。 龙焕很快写好了自述,自述题目按二陈的意思,叫“我是如何走上犯罪道路的”。 二陈拿起这份厚重的自述,开头是这样写的:呱呱呱,随着一阵湍急的哭泣,一个 婴儿降生在公元一九七一年冬天的某个傍晚。那个孩子就是我!二陈说,不错,头 一句话就很有文采,拐弯抹角。只是,小孩的哭声怎么会是呱呱呱呢?真他妈怪胎。 回到刑侦科,小夏跟二陈说,有点不对。什么招数都试过了,龙焕那小于就只 交代卖菜那几个女的,其他什么都不认。老陈,我有些怀疑,不是这家伙。、二陈 脖子上的整张头皮都抽搐了一下。他其实早几天就动摇了,但不敢承认。现在,一 俟小夏点破,二陈就有点崩溃。奇怪的是这一阵没见别的女孩来报案。于是他联想 到朗塔乡那事情,黄必周把张大进关起来,外面还有人乱写乱画,这样,就自然而 然把张大进排除了。多省事! 二陈把那两起猥亵少女案和好杀案的案发时间列出来,要龙焕提供当时不在场 的证据。龙焕说,我除了上班,就是呆在家里守我老婆,她可以给我作证明。二陈 说,那不行,老婆作证是没什么价值的。龙焕说,那我就没办法了。你可以去问问 别人,但我一般不跟谁来往。二陈还要说些什么,忽然想到烟厂有考勤表,也就不 再和龙焕多费口舌。二陈给烟厂的熟人挂了电话,问出来龙焕所在的车间记考勤的 是哑姐和小田。二陈认得哑姐。一个县城太小了,问来问去总是碰到熟人。 拨了哑姐的电话,哑姐头一句话就说,好你个二陈,消息蛮快的嘛。谁告诉你 老娘前天离婚了?二陈说,你离婚了?正儿八经的事找你,能不能出来,我请你喝 茶。 要请就去西湖楼请一桌,我喜欢吃那里的糟板牛肉芙蓉蛋。你以为我随便一个 电话就能叫出去?哑姐又大喊了一声,杠。 行。二陈头皮发麻,西湖楼没几百块下不来。讲好了时间,二陈想起还有个记 考勤的。他说,到时候把和你一起记考勤的那个小田也叫来。哑姐恍然大悟地说, - 你个鬼脑壳把我当媒婆用了?人家小田快结婚了。二陈,你也四十多岁的人了, 现实一点。二陈说,不是这个意思。正儿八经的事,要你们提供一下龙焕的考勤记 录。哑姐问,龙焕怎么啦,好多天没见上班,是被你们抓了?那孩子挺不错的。二 陈说,到时再说。 吃饭那天哑姐把自己作死地打扮了一番,脸皮熨帖得像是被胶带绷着,绷得像 果冻一样光滑。见了二陈她就咿里哇啦地说,二陈你们警察是怎么搞的,去年我街 上走着,被小泼皮拦路抢劫了两回。二陈说,没把你怎么吧?哑姐说,他们抢劫我 是倒霉了,我跟他们打了两架,他们伤得也不轻,最后只让他们抢了一百多块钱。 二陈一直很奇怪,这么个话篓子长舌婆,大家怎么叫她哑姐。二陈关切地说,就是 抢点钱,没把你人怎么样吧?哑姐说,你专找人家痛处戳。活到我这样只遭劫财不 会被劫色的年纪,想来想去,还不如死了算了。 开了一通玩笑之后,两个女人把去年到现在的考勤记录都摆了出来。二陈照着 那几个犯案的日子一一对照,发现那两个女学生遭猥亵的晚上,龙焕都在上班。龙 焕从没有旷过班,记录上是全勤。但奸杀案发生的那晚,龙焕被倒成了白班。二陈 觉得基本可以排除龙焕。很明显,死了那个女孩矮胖丰满的身材,更符合另一个家 伙的胃口。 二陈想给顾有顺挂个电话,忘了号码,往怀里掏名片夹。第一把掏出的却是那 张小鬼牌。他不记得什么时候,把这牌放在了内衣口袋。他分明记得一直塞在裤兜 里。他看了看那张牌,小鬼其实是马戏团里的小丑,是那种标准的造型,戴高帽, 衣服上画着黑桃、红心、梅花、方块四种图案,正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抛起来。 老远看见那个报案女人的体型,二陈就知道,那家伙又露面了。女人跟小夏陈 述当时的情况,讲话含糊,外地口音。女人来朗山走亲戚,晚九点下了车,钻到一 个里弄,背后被敲一闷棍。女人说,我当时没被打晕,心里清醒,顺势趴在地上不 动,装死。他要是拿钱,就让他拿了钱走人,大票子我都缝在奶罩里了。女人四十 多岁了,讲到敏感的词一点也不羞。她继续说,那狗日的一把就抓到我胸脯子上来 了,我想这下拐了,藏钱的地方他竟然晓得。他在我奶上抓了几把,叹了一气,就 走人了,一边走还一边吹口哨。我当时一肚子火,就为了在奶上抓几把,狗日的别 绕到后头敲我一棍哪。二陈听女人说话,知道这也是个挑食的家伙。他从背后敲一 棍的时候,没搞清这女人的年龄。二陈问,那人吹口哨吹的是什么歌?女人说,年 轻人唱的歌,我说不来名字。 女人走后,傅局问二陈有什么看法。二陈说,我估计罪犯一直没闲着,目标是 十几岁的女学生。女学生碰到这样的事,十有八九不会报案,忍气吞声。我们掌握 的情况只是少部分。傅局说,看样子还要蹲守,从下面再把那一档子牌客抽上来。 这一蹲守又不知道要搞多久,时间久了,乡派出所那一帮人根本管理不好。与 其守株待兔,不如引蛇出洞。二陈以前曾有的那想法一下子又明晰起来,他说,我 们是不是找几个女警察,换了便装,当成种鸡婆。这样一搞,准头大得多。——这 种想法,来自于他小时候打竹鸡的事。二陈的父亲曾经驯养子一只种鸡婆。那是只 非常好的种鸡婆,成天弄出发情求偶的响动,雄竹鸡就从矮树林里源源不断蹦踺出 来,等着吃枪子。 傅局说,我看这事可以搞一搞,二陈,这事情由你负责,要保证女同志的安全。 二陈说,我就负责抓人得了。女警察也是警察,还要保护别人的安全,要是自己的 安全都保证不了,好像讲不过去。傅局说,那我看这事先不忙搞。二陈赶紧说,那 还是我负责得了。我看把人分组,五个男警员负责一个种鸡婆……不,女警员的安 全。 傅局基本同意了二陈的意见。 二陈把刑侦科的人聚齐了布置这事。刑侦科只有一个女的,姓秦,三十多岁, 长相是挺自以为是的那号。二陈把“种鸡婆计划”讲给大家听,小秦总是把嘴撇了 起来,仿佛在听人家摆荤段子。二陈说,不是说你,小秦,我绝对打不上你的主意。 你个子高是优势,干这工作是劣势。这种鸡婆要小个的,矮巴巴的一米五左右,还 要丰满,还要……年轻一点哟。钓鳜鱼用板栗虫,钓羊角鱼就只好下屎蛆。我们要 照那家伙的胃口下饵不是? 过不几天,局里从乡派出所抽调来一帮女同志,二陈一看,个子都高了。有两 个稍微矮一点,都下不了一米五五,年纪也上了二十岁。二陈看来看去,只好将就 着留下那俩人。他跟小秦说,得空你去市警校看看,有没有女学生要找地方实习。 小秦回头真就找来一个。二陈一看挺满意,她顶多一米五,长相也很不错。再 一想不对劲,他把小秦拉到门外,问,警校放宽政策了,这么矮个也招进来?小秦 说,人家有关系,她老子是市人大的卫大生。来的路上我也问了,小女孩最喜欢看 《城市猎人》,最佩服的人是寒羽良。她那时候起就想当警察,给寒羽良那样的侦 探当女助手。二陈听不明白,又问,卫大生我知道,那个寒羽良是几级英模?小秦 说,漫画书里画的,小孩都爱看。 二陈把脑袋凑到窗户上往里面张望。女孩静静地坐在二陈的办公桌前,看压在 玻璃板下面的照片。二陈把女孩多看几眼,就发现一个问题。二陈轻轻地跟小秦说, 哪方面都符合条件,就是这里……二陈不好明说,就把两只手做成抓馒头状,再翻 过手腕,往自己胸前扣。小秦装傻,问他是什么意思。 还看不出来?我是说……二陈手搭凉棚罩着小秦的耳朵说,这小女孩的胸口也 太扁了,没有货。你跟她去说说,能不能往这地方加两块垫子?我看,加到有你那 么大,应该差不多了。小秦感到为难,她说,小女孩十几岁大,这么搞怕她不好意 思。二陈说,这是工作需要。你总不好要我去跟她说吧。对了,她叫什么名字?小 秦说,卫青青。 小秦还觉得这事说不出口,想溜走。二陈把小秦抓住,让她在过道上站着,说, 要不你带她到女厕所讲。二陈走进办公室,对小女孩说,卫青青,外面那个阿姨有 事情交待。卫青青应了一声,出去了。小秦拖着卫青青到女厕所,讲了一大堆道理。 再次走到二陈面前时,二陈问,她答应了吗?小秦说,总算答应了,可我心里过意 不去,像是欠了她的。 晚上二陈进到局里,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卫青青在哭。小秦像幼儿园阿姨 一样,耐心十足地哄着卫青青,让她别哭。卫青青坐在二陈的椅子上,胸口果然加 了料,隆得堆起了尖,从而改变了整个上半身的体型。二陈问,怎么了?小秦把二 陈拉到过道上,这才说,那帮乡下抽调上来的小于嘴巴缺德,他们给三个女同志取 了绰号,叫什么种鸡婆一号,种鸡婆二号,还有种鸡婆三号。二陈差点憋不住笑出 声来,他摆严肃了表情,说,那帮小子,我马上去教训他们,这帮小狗日的,我要 宣布纪律,不准再叫这绰号。 出发时,小秦把卫青青拽出来。卫青青穿着紫色衣服,作学生打扮。走过二陈 身边时,她抬头艾怨地看了二陈一眼。二陈就内疚了起来,想这女孩比小萌也大不 了几岁,就去干这样的活,是不是过分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