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天二陈轮休,顾有顺的别克车一早就到屋门口,接他去朗塔乡政府办点事。 顾有顺的温泉度假村建得差不多了,过不久就开张。事情办完,二陈坐在度假村的 客厅,无所事事。顾有顺叫他去搓几手,他不去。顾有顺那帮人彩头打得大,二陈 那点工资上牌桌摸不了几圈。他拿出手机要玩游戏,俄罗斯方块。顾有顺就说,什 么年代了,还玩方块。他把自己新买的水货手机递过来,说,这是国外最新的,国 内一年后才用得上这机型,有几款最新的手机游戏。二陈把新游戏玩了一阵,也觉 得没劲。二陈想,真他妈没劲。 他随意地翻开电话簿。 水货果然是水货,汉字输入功能都没有,电话簿里的人名全是用拼音拼成。二 陈把那些人的名字慢慢地拼读。他发现有个名字的拼音是LIMuXin.二陈默念着,LiMuXin, LiMuXin ——李慕新?接下来,二陈玩起了一个叫泰屈斯的游戏,心情却全没有了。 游戏还没过一关,他便退出去,再次打开电话簿。 二陈把顾有顺从牌房叫出来,指着那组拼音,问,他是谁?顾有顺拼了好一阵, 说,呃这是朗塔水电站的李慕新李师傅。你认识?二陈问,你跟他熟吗?顾有顺说, 以前也不认识,现在开度假村,要认识几个本乡的电工师傅,到时候帮着应急。怎 么啦? 你等等。二陈说着就拨了那电话,听见接通的信号,那边就有人接了。那人说, 喂,顾老板,什么事?二陈说,是李师傅吗,我是顾老板的司机,度假村有几间房 断电了,麻烦你来帮查一查行吗?那人说好的好的,马上就来。对方讲话很清晰, 以至于二陈产生了怀疑。他问顾有顺,李师傅舌头是不是少了一截?顾有顺说是啊, 都叫他李卷巴子。二陈说,但是听他讲话,并不卷巴。顾有顺说,我也奇怪了,他 讲话一点都不卷巴,但舌头确实又短一截。这真是没有道理,我儿子舌头没问题, 却他妈卷巴得厉害。二陈想了想,说,去找个小工,把电线或者保险丝弄断几处, 算帮我忙。还有,这事不能跟任何人说。 不多久有个人骑摩托赶到,但不是李慕新。他说他是李慕新的徒弟,李慕新有 事,一时走不开。这徒弟有点呆,查半天查不出哪里断线,顾有顺只好一一指了出 来。 李慕新挨边四十岁,曾有过短暂的婚史,离异后一直单身。在二陈看来,这些 都是作案的有利条件。顾有顺一看二陈的表情,猜出来了。他问,你手里那案子, 怀疑上这家伙了?二陈点了点头。顾有顺忽然想起个事,说,前一阵在石林里头拼 命画生殖器的,就是李慕新。这哥哥老大不小,看样子是憋坏了。二陈一听,眼仁 子放起光来。 二陈去找黄必周,问起了李慕新的事。黄必周说到他就来气:这狗日的躲在幕 后嫁祸张大进。抓到他时,他还挺嚣张,说他在石林里画画已经有好多年了,这地 盘还是他先发现的。后来我们联系了水电站的领导跟他谈心,他才收手。但是,他 有事没事老往迷魂阵里钻,张乡长每次都派了民兵跟踪他,担心他又去画邪的。二 陈问,结果呢?黄必周笑着说,狗日的还是晓得个怕字,没敢再画那些东西。二陈 又问,那他在里面都干些什么? 他怕是喜欢那个地方。迷魂阵中间有三四亩的空地,叫中军帐。他每次都到那 里坐二坐,抽一堆烟,就好像他是诸葛亮一样。黄必周说完,二陈觉得不详细。黄 必周说,我把几个民兵叫来,你问他们。 李慕新上班的水电站效益不好,留用40%,其余的发生活费。李慕新好歹混得 个岗,但排班轻闲,上五天又轮休五天。李慕新利用轮休的时间去城里开面的,找 外快。二陈要黄必周联系水电站的熟人,调出排班表看一看。几次案发,都碰上李 慕新轮休时间,唯独卫青青遭袭那次,李慕新在班。水电站的熟人说,现在也投个 准头,工资发不全,上班不规范,溜号也没人管。当天李慕新也不当班,进城开面 的去了。 二陈想悄悄地进到李慕新的屋子看一看。那是老式的直筒子楼,灶和煤都堆在 过道上。二陈主右看看,过道上没别人。他打开门,走进去。这是一室一厅的单身 汉房,厕所离得有半里地,公共的。李慕新的房子收拾得挺干净,这令二陈很意外。 家具都是老式的,只有DVD 机看着挺新。电视柜下面堆着好多片子,二陈取出来翻 了翻,都是正儿八经的电影碟或电视剧碟——还有一套新拍的《红岩》。 此外,二陈没有找到可疑的东西,只得把动了的房间恢复原样。 李慕新按时上下班,轮休就开车跑生意,闲下来就在家中看碟,生活挺有规律。 以前他喜欢打打牌,现在戒了。到城里跑车的时候,二陈跟踪起来很吃力。二陈先 后安排了几个便衣坐他的面的,试图和他聊些什么。一般来说,司机大都有侃性, 爱说话,但李慕新死都不愿搭理乘客,顶多把脑袋晃一晃,算是回应。 二陈只能不惜成本地监视李慕新。案件没有突破,找不到其他线索,二陈只能 押宝似的赌一赌李慕新这小子。 十一月底,非常平淡的一天,李慕新像往常一样在城里跑面的。下午五点,他 开空车到火车站,买了次日去郑州的车票。第二天中午,李慕新再次出现在二陈眼 前时,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工装衣裤,挎着老式电工包,嘴里叼支烟,耳朵缝里夹 支烟。那样子,根本不像出远门,倒像是就近打零工搞几个烟钱。但他去了火车站, 检票后进了月台。 二陈逼不得已棋行险招,马上动手,在火车站的月台上把这家伙抓捕。 回到局里,二陈照例先问基本情况。李慕新一一回答。他吐字清晰,除非把听 觉神经绷得十二分紧,才听出个别卷舌音咬得吃力。而朗山话里,很少有卷舌音。 二陈先是跟他讲了一通政策,但李慕新嘴硬,假痴不癫地说,我怎么啦?二陈 问,这次上火车站,要去哪里,干什么?李慕新讲不出去郑州的原因。他平静地说, 闷得慌,想出去走走。现在不抓盲流了吧?二陈说,为什么去郑州?李慕新说,也 没个目标,那天拿个飞镖往地图上一扎,扎到了河南。二陈问,知道为什么把你叫 到这里?李慕新又是沉默,良久,他说,该不会是石林里面又有人画淫秽的东西了 吧?这一次不是我,我早就不画了。二陈说,别避重就轻,你还是从十年前说起比 较好。李慕新装愣,问,十年前?二陈说,对,你舌头的事情。 李慕新抬起头看看二陈,眼仁子深处闪过一丝模糊不清的东西。但是他再也不 开口了,慵懒地往椅背上一躺,摆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二陈说,慢慢想,不急着 回答。 出了审讯室,二陈心里面就发慌。留置时间最多只能四十八小时,这两天要是 不能从李慕新嘴里撬出些东西,就只有放人。 刑警队开会拿方案,决定叫被猥亵的那些女孩来辨认,减轻李慕新的心理负担, 让他拣个轻松的罪名先认下来。当天就安排了三场辨认。从县监狱里抽来几个犯人 陪着李慕新,在单透玻璃墙后面站成一排,让女孩隔着玻璃认人。龙焕作为犯人里 的积极分子,也被抽到了,见到二陈的面,隔着七八米远的距离,就要说感谢话。 二陈手一摆,示意龙焕挨着李慕新站好。 龙焕李慕新这哥俩紧挨着站在那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认识谁。 那几个报过案的女孩被叫来认人。女孩们对那人没什么印象,无法指认是谁。 二陈命令那些人逐个地说出以下几句话:不准叫,不然我掐死你;自己把钱包掏出 来,还有手机;小妹子,陪哥哥到河边走一走;回去你敢跟你妈讲,下次就强奸你 …… 李慕新说话的声音很小。二陈每次都要指着他说,你大声点。李慕新才大声一 点。一天下来,李慕新的表情开始变得轻松。 第二天继续安排辨认。李慕新和几名犯人仍站在玻璃墙后面,而玻璃的另一侧, 根本没有人。二陈已经找不出受害者了。李慕新这天学乖巧了,不要二陈强调,就 把音量放大。那几句话,他已烂熟于心。上午辨认了三次,下午,二陈仍拿李慕新 当猴耍,让他不断地对着玻璃墙重复那几句话。到晚上,二陈还要安排辨认,不给 李慕新喘气的时机。 九点多钟,李慕新有些溃乱,承认了曾猥亵过女孩。同时,他强调说,抢钱那 事不是我干的,更没有,嗯,强奸了谁。二陈先松下一口气。这一来,就可以把留 置转为刑拘,赢取了更多的时间。 李慕新表情必然是有些颓丧,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背尽量往后靠,不停地向 二陈蹭烟,呈现出缓慢回忆的姿态。他说,哎,那还是十年前的事情…… 十年前,汪红咬掉他的舌尖,他心里一直有阴影。李慕新强调地说,就想打她 一顿,打得她满地滚。当时,李慕新以为过二两年就会忘记这事。没想到好多年下 来,仍然忘不掉。这种复仇性想象在脑海里生根发芽,日渐清晰,日渐成熟,搅得 他经常半夜醒来,捉着老婆练几拳。后来,他老婆怎么也不敢跟他一张床睡觉了, 死活要离婚。 李慕新说,去年六月份有天晚上,我开车时搭了一个女孩。那女孩看着有点像 汪红。她下了车进一条弄子,我鬼使神差跟了进去,从后面抱住她。头一次做这种 事,心里一点都不害怕。我觉得,好像已经做过了很多次一样。二陈在本子上记些 什么。李慕新提到的这女孩,没来报过案。二陈撂开笔,问他,还有呢? 李慕新的案子挂上了,半个月没有进展。二陈觉得,这状态就像一条老狗玩了 命抢来一块肉骨头,却啃不动了。也在这段时间,卫青青分配到县局。 那次,卫青青因在执行任务时受伤,得到校方表扬,还让她在校会上作报告。 卫青青打电话给二陈说,我作报告那天你也要来,你不来,我就不作这个报告了。 二陈心里老觉着亏欠她,只有抽一天时间去了市警校。校会上,警校学生听得直打 瞌睡,卫青青却讲得格外来劲,说她被歹徒袭击时,想到了邱少云,想到邱少云痛 苦得把干土都捏成了两个窝窝头,还是不吭声,所以自己也不吭声,以便抱住罪犯。 台下的人这下来了精神,笑得直喘。 自后好几个月,卫青青一直跑着关系要调到县局里来。上个月,卫青青的父亲 卫大生往县局打电话,希望县局能接收卫青青。卫大生跟傅局说,这也不是倚仗卫 青青帮你们局做的那点贡献,而是,她吃了迷魂药了,就想去朗山工作,还想搞刑 侦,别的地方死活不肯去。我也没办法。傅局回话说,人可以来,但搞刑侦绝对不 行,只能往档案科安插。管档案这事,再短半条腿都没关系。 这事傅局没有跟二陈说。二陈知道的时候,卫青青已经到局里上班了。这天, 她自己走到二陈的办公室,要二陈请她吃饭,要不她就请二陈吃饭。卫青青刚站到 眼前时,二陈怔了一怔,很快回过神来,说那行,欢迎你新来的战友,我给你接风。 但昨天跟一个朋友说好了,要不晚上我们一起吃? 卫青青有些不情愿,她问,谁啊?二陈说,说了你也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