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挨到十二月,案件还没有和李慕新接轨的迹象。二陈打算去水电站呆几天,住 李慕新那里,看能找到些什么线索。同时,他也想换个环境,暂时回避卫青青,还 有哑姐。卫青青跳楼以后腿骨脱臼了,住几天院就出来。 二陈买了一箱方便面,一捆袋装熟食,和小夏再次去水电站,李慕新的住处。 此前来过两次,里面的物件都被彻底翻查了两遍。二陈这次再来,也没抱什么希望。 没什么可怀疑的,李慕新房里没有几件东西。二陈和小夏干脆住在李慕新房里,成 天看碟。李慕新买的碟片有两种,VCD 和DVD.大多数碟片看着都异常沉闷。刚到的 时候,小夏一看有那么多碟高兴坏了,翻找了一遍,竟然找不出一张毛片。小夏陪 二陈看了一天就受不了了。他说,我宁愿去守厕所。小夏走后,二陈一个人留在李 慕新的房间里。 二陈耐着性子看了几天,注意到,有一个片子重复出现了,但片名不同,一个 叫《爱的亡灵》,一个叫《感官世界Ⅱ》。李慕新似乎挺喜欢这片子。二陈把两张 同样内容的碟找出来,VCD 上面有很多划痕,显然放了很多遍。VCD 严重磨损后, 李慕新又买了DVD.二陈头一遍看这片子,觉得只是一般。里面说的是奸夫杀人夺妻, 类似于西门庆杀武大郎那回事,只是少了个武松来快意思仇。二陈看得不爽,但还 是坚持着再看一遍。 他这才注意到,里面有个情节:奸夫把死者扔进一口枯井,之后就得了一种梦 游症,经常不由自主地去井边,往里面枯树叶。 二陈由此想起了那个民兵跟他说的事。民兵跟踪李慕新去到“中军帐”,就躲 在一块石头后面偷偷地观察李慕新。……那里面有两个天坑。民兵说,李慕新喜欢 坐在天坑旁边抽烟,一坐几个钟头,要抽掉一包烟,把烟屁股都弹进天坑里。我看 他一直没往石头上画画,后来就不跟踪了。民兵说得就这么简单。二陈问,还有呢, 再想想。民兵拼命地想,说,呃,他每一次离开,都会往天坑里撒尿。他一泡尿撒 几分钟,一边尿还一边吹口哨。 现在,二陈回忆着民兵的话,隐隐地有了怀疑,那天坑底下八成有问题。他想, 莫不是,天坑底下有什么东西?……除了死人,还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下天坑比二陈想象中要复杂得多。黄必周告诉他,“中军帐”里的两个天坑, 一个浅一点,另一个深得没底。黄必周帮着找来一拨村民,来到中军帐。二陈说, 绳子我去买,管够。你们要多少钱?有个人麻起胆子跷起三个指头。二陈装傻地说, 三十?那人说,开玩笑,三张票子下这个深天坑。等问明白了下去干吗,那人又有 些缩头缩脚。他说,早说啊,原来里面死的有人。二陈说,不一定,只要下去了, 都给这个数。那人想反悔。二陈大度地说,别说了,给你加个指头。那人一听,马 上眉开眼笑了。 买来绳子,那人打着马灯,腰里别着蓄电池手电,往天坑里下,花了半个多钟 头才下到底。底下有东西。二陈用棕绳把东西拽上来,果然是一些尸块。洞太深, 尸块腐烂得不算严重,没有长蛆。二陈把尸块拼凑拼凑,大概摆出个人形。死者是 个男的,但人头找不见,脖颈上空了一坨。二陈看了看那眼浅天坑。那人爬上来后, 二陈叫他再往浅天坑下一趟。那人还是开价三百,二陈嗤的一声,说,那不如我自 己下去。说着,作势要往自己身上绑绳子。那人赶紧说,两百好了。二陈放下绳子, 爽快地说,他妈的,今天算你狠。下去以后,果然捞上来一颗人脑袋。 死者的身份很快得到确认,是县水泥厂的职工。两个月前,他家里人到公安局 报了失踪,但失踪的事不归刑警大队管。二陈拿着死者的照片一看,吓了一跳。死 者长得像极了大陈,只不过嘴边多了颗痦子。即使是二陈,都要多看两眼才分得清。 把尸块的照片摆在李慕新面前,李慕新还想抵赖。二陈说,怎么,要不要我带 你去停尸间仔细看看?李慕新脸上忽然有些犹豫。二陈当然不会漏掉这情况,坐了 下来,稳住他说,不忙讲,我这人蛮有耐心。李慕新脸颊开始抽搐,看看二陈,又 看看天花板,接着拧下脑袋看自己鞋尖。李慕新伸手向二陈讨烟。这是个良性讯号, 二陈把一匣烟打开,摊在李慕新伸手够得着的地方。李慕新嘬圆了嘴,烟屁股续烟 头,连抽三支,脸上抽出几分醉态,人就浅浅地笑了。这一阵,他心理压力过大, 现在终于招认,不啻是一种放松。 李慕新招认这事,顺带把午后奸杀那女孩的事也交代了。讲到那件案子,二陈 忽然回忆起一个疑点,问他,为什么要剪那女孩的指甲?李慕新被问得发蒙,说, 我剪了她的指甲?一拍大腿,他记起来了,说,那天,把人杀了,忽然觉得非常无 聊,坐在那里抽烟。抽完了烟,还想磨蹭一会儿,就把女孩手指甲剪掉了。二陈感 到意外,问,没别的动机? 没有。哪来的那么多动机?李慕新忽然来了些感慨,往下又说,我这个人,小 处不忍,坏了正经要办的事。再挨两个月,汪红就会回家过年。她算是逃脱一条命。 杀了人你还讲狠话!二陈说,现在你说说,杀这男人的动机又是什么?李慕新 说,你应该猜得到。十年前,就是他帮汪红的忙,把我舌尖搞不见了。本来也不是 很想杀他,我要杀的是汪红。那天在北郊碰见他了,一个人在路边散步,左右没有 别人,机会特别好。我甚至觉得,不杀他都浪费机会,我过去向他借火。我估计他 一下子不可能认出我来。我有高压电棒,摁开电门,往人身上一杵,再高大的汉子 都会被电倒。 二陈面带讥笑之色,说,但我要告诉你,你杀错人了。 李慕新斜着眼睛睨过来,咬咬牙说,不可能,我认得他。 我操,你不信是吧?二陈吼了起来,说,你要杀的陈建国,是我哥哥。血亲哥 哥,你懂吗?看不出来我跟他长得像?什么卵眼神,还去杀人。 李慕新这下信了,悲哀地看着二陈,说,你两弟兄长得不像。 案子破下以后,顾有顺拍着胸脯说庆功会他包圆了,要到度假村里面搞。那天 顾有顺叫来两部大巴,开到县局里面,把警察全部捉到车上去。庆功会在一片欢乐 祥和的气氛中进行,几个领导喝了几杯就开始致词。今年的命案全破,按手头掌握 的情况,有可能超过省城汇桥区。喝了酒就开始跳舞,警棍过剩警花不够。卫青青 变得紧俏,几个警棍抢着跟她跳,她都说不会。她要找二陈跳,二陈也说不会。二 陈确实不会。卫青青说,陈队,一点面子都不讲。二陈看见卫青青已喝出了状态, 一脸愠怒。他说,好,我跳。两人相互捉着手混进人堆,抽风似的跳起来。两曲下 来,卫青青主动闪人了——她脚尖已经让二陈踩得没了知觉。 二陈一坐下来,顾有顺就来劝酒。这天晚上顾有顺堆着满脸坏笑,二陈却没有 觉察;喝到喉咙都堵塞了的时候,顾有顺说,陈哥,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二 陈跟着他去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顾有顺附着耳朵说,陈哥,破李慕新这个案子。你 高兴吗?二陈说,当然高兴,再不破,还得死两个人。顾有顺说,那我这回算不算 是帮了你的大忙?二陈说,那当然,回头我请你吃一桌。顾有顺却说,记不记得我 跟你说过,要是我帮上你大忙了,就会说一桩心愿?二陈没记起来,但这场合也不 想扫兴,拼命点头。他说,有什么心愿,讲出来,我也得还你点人情才对。顾有顺 说,陈哥,兄弟我够不够意思?二陈说,够,很够。顾有顺说,兄弟够不够朋友? 喝多了,你喝多了。二陈说,有什么话尽管说,今天绝不让你扫兴。顾有顺又 是一个坏笑,说,那都是你自己说的。我要,我要给你一件东西。陈哥,把两只手 摊开,准备接着。二陈放下杯子,双手摊开捧一起。顾有顺非常麻利地往自己嘴巴 里一掏,再往二陈手掌里一扔。二陈一看,整副牙床,沾满了黏液。二陈吓了一跳, 还好没有把牙床扔掉。他嗔怪地说,顾有顺,你他妈又不是一副金牙,我不要。顾 有顺说,也就是让你看看,没打算给你。他把牙床放在酒杯里消消毒,重新塞进嘴 里,然后说,哥哥,记得吗,我这一口好牙,是被你打松的。二陈说,扯卵淡,顾 有顺你喝多了。顾有顺说,那次我扔你工作证,你捉到我就猛抽耳巴子。二陈说, 顾有顺你别栽赃,你爱涮火锅,又爱嚼槟榔,这些都容易坏牙齿,哪是我打松的? 是你打松的,我自己的牙齿,自己清楚。顾有顺面色稀烂,胳膊一弯钩住二陈 的脖子,说,哥,亲哥,给我个面子,我想抽你一耳光。顾有顺把嘴巴凑得更紧了, 几乎舔着二陈的脸。他说,你先别生气。这么多年我真把你当亲哥一样尊重,可是 心里面又确实想抽你一耳光。是不是有点矛盾?不是我气量小,你就当我有这一口 瘾,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开玩笑,脸哪是让人随便打的。二陈说。我他妈是个警察啊。 你也别赖皮,刚才答应了的。顾有顺央求地说,就轻轻地抽一耳光,象征性地 抽一耳光。要不然,心里总是憋着一件事,难受啊。哥哥哎,我难受。说着,顾有 顺还往自己心口咚咚咚扪了几记老拳。二陈担心同事的眼光都往这边聚过来,只好 说,让你抽一下,就一下。他把脸扭了过去,准备挨这一耳光。顾有顺绾起衣袖的 时候还说,我轻轻地抽,你脸别绷那么紧哪。说着,顾有顺抡圆了胳膊咬牙切齿地 抽了二陈一耳光。 响声很清脆。跳舞的人都听见了,停下来往这边看。二陈赶紧说,顾有顺你喝 多了,眼都花了,十二月份哪来的蚊子啊?顾有顺忽然哭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嘹 亮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