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位请、请进! 饺子立马就好,请先喝杯茶解解乏。客人您好眼力!是的,我这店是百年老店, 货真价实的百年老店!您这一路上看见了不少百年老店吧?东街何师傅一天能刻一 百多块有“百年老店”四字的铜字招牌呢,各种字样儿,随便挑。现如今这世道, 不好说,别人嘛,我也说不好,我单说我自己——您瞧瞧我这饺子!您瞧我这饺子 上的褶子!可不是一般的褶子,有名有姓儿,叫个“马氏绉纱褶”,《澧州县志》 上白纸黑字记着的,这可是我婆娘他们家祖传的手艺。我原本不姓马,这马小二百 年煎饺的马,是我婆娘家的姓。嘿,是的,我是上门女婿,嘿,嘿嘿。不是我吹, 我们这煎饺的手艺不是一天两天练成的,到我和我婆娘手上都传了六代了,镇长、 书记还有所长们都常来的。今天早上他们还来过呢,瞧!您瞧这地上的烟头,中华 的是镇长的,镇长抽中华,书记喜欢黑芙蓉,工商所长抽精白沙,我小二不是瞎吹, 在这镇上,人人都晓得的,小二我不是个扯谎的人。 您先喝口茶。我这煎饺都是现包现煎,不是冰柜里冻着的,等会儿您尝一尝就 知道了。我婆娘人长得黑糙,小地方女人,跟您这太太是没法比,可我婆娘特爱干 净,包的饺子就更干净,你们闭着眼吃都行。不是我吹,我婆娘这一手包饺子的手 艺方圆几十里难找——婆娘你白眼我?嘿!黑糙是事实嘛,要我睁眼说瞎话?再说 我又没有嫌弃你,你瞧你!我这不还夸你手巧嘛!嗨!瞧,瞧瞧,倒又笑了,女人 心性。行了,不说我婆娘,说饺子。我这饺子才叫表里如一,白菜呢,是我们自己 种的大白菜,肉,绝对不是死猪肉,也绝对不是血脖肉,我拿我的脑壳打包票!是 的,是的,暂时我们就只做白菜肉馅的煎饺,客人您下次来,可能就可以吃上鱼肉 馅的煎饺了。我们镇上的鱼老板陈七,在乡下水库里养出了扁担般长的四鼻金色鲤 鱼,从鱼身上抽出来的腥线,都能拿来做裤腰带。去年,陈七老板的鱼拿了个什么 博览会金奖,政府要搞产业一条龙,很快,这一镇的人就要和鱼打上交道了。我们 要卖鱼肉煎饺,镇上还会有鱼肉米线、鱼肉锅盔、鱼肉火锅、涮鱼肉、炸鱼肉、烤 鱼肉、鱼肉糕、鱼肉面、鱼肉丸子、鱼肉干什么的。我看你们也是见多识广的人, 哪样好看的没看过?哪样好吃的没吃过?神仙也欺哄不了你们的,我有这个自知之 明。鱼肉煎饺目前我还没做过,不敢说,但是这白菜肉的煎饺,不是我吹,我这白 菜肉的煎饺,等我煎好这一锅你们尝一尝就晓得了。 是的,我们这叫太平镇,都说很快就要改名鲤鱼镇了,你们刚刚路过的那座桥 叫太平桥,也都说要改名鲤鱼桥。这些都是老百姓的闲话,您随便听一听。你们是 头一回路过我们这里吧?你们从荆州来?还是从宜昌来?你们要到哪里去?过常德, 去长沙?还是再往南走?你们的车牌是湘N ,湘N ……嘿!你们是怀化人——我们 这里很少有怀化人路过的,怀化距我们这里可不近,怀化往西就出了省界,往东就 是邵阳,邵阳往东就是衡阳,衡阳往东……邵阳人恶得很!“暮投石壕村,有吏夜 捉人”,邵阳的计生干部原来白天也捉人。现在不兴捉人了,都改罚钱了。外面的 事我多少晓得点,虽说我只是个卖煎饺的,但我每天看新闻联播,关心国家大事,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能不关心国家大事。您问河里怎么没有船?嘿嘿,不是所 有的河里都有船的嘛,不过这河里原先倒也有船——婆娘你起身把狗赶一赶——以 前有人从河里挖沙子,用船拖到津市去卖,也有人拖过津市下洞庭去卖,后来政府 不让挖沙子了,说是再挖河岸就要垮了。您别看这河水不宽不急,可不敢随便下去, 河底到处都是挖沙留下的坑,大坑套着小坑,水在底下是打着漩儿流的,人一不小 心就给旋到坑里去,河里年年淹死人。游出来?怎么游出来?坑那个深哦,鱼下去 也游不出来!去年还淹死了一个小女孩子,东街的,花朵儿似的,到河边洗个脚, 滑下去就没了。人啊,值个什么。打官司?客人您这个说法好稀奇,死生有命,怪 不得别人,打什么官司咯。年年淹死人的,没一家打过官司。告谁?挖沙的?嗨! 人家早都不挖了。是的,您说得也对,总要讨个公道,只是小老百姓么,自古 都是讨米易,讨公道难的。再说公道也不用讨,古人不是说了么,公道自在人心。 是的是的,古人也说了,世间最是人心恶,万事还需天养人。人心这个东西最 是靠不住,人心——客人你们请放心,我们这里的人,心地都厚道得很,客人请放 心! 你们路过也好,歇下来耍两天也好,不会有什么事的。退一万步说,真要遇到 点什么小事情,您就去派出所找王所长,什么事他搞不定?王所长可不是一般人, 他当所长这些年,这镇上可以说是风平浪静的,刚刚又打过黄赌毒,真真是太平得 很! 你们可以找个旅社,过一夜,明天顺道去城头山古文化遗址看一看。城头山晓 得不? 国务院批准的国家级古文化遗址!方圆千里独此一家!中国最早的城市不是北 京,也不是上海,而是俺们这城头山!别看它现在是个荒山!世界上的事,都是三 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婆娘你先不要包饺子,起身把狗远些赶——刚打过黄赌毒, 清静得很,你们只管歇一夜,把中国最早的城市看一看,不怕路过,就怕错过。一 会儿吃完煎饺您去西边街上转一转,西街人称小东莞,洗脚按摩的二十四小时不歇 业,技师们还都特别有规矩,特别有礼貌,吃完煎饺您可以去捏捏脚。哈!太太您 放宽心,刚打过黄赌毒,这段时间是真捏脚……婆娘你说什么?王所长的狗?阿黄? 明明是只黑狗嘛!婆娘你的眼珠子只怕是生玻璃花了吧。对!对对对!阿黄是王所 长以前那只狗,王所长现在的狗是只黑狗,瞧我这记性!婆娘你看清楚了?真是王 所长那条阿黑?快!快快快!快把昨天剩下的煎饺扔几只给它。客人让您见笑了, 镇上狗不少,不是每只我都认得的。狗跟人一样,也是各式各样的,梁师傅说大鼓 书,鼓王!你们若是感兴趣,明儿下午可以去梁师傅的茶社听听书,他的狗识得字, 晓得“甘露寺”,晓得“杨门女将”,鼓书牌子丢在一只竹筐里,今天讲哪本,狗 就叼出哪本来。王所长的狗来头大,警犬的种,看着有些怪模怪样的,屁股后挫, 腰子是塌的,像压了块砖头。可王所长这狗着实厉害尊贵,只吃肉,不吃屎,人人 都说是只好狗!去年还淹死了一个小女孩子,东街的,花朵儿似的,到河边洗个脚, 滑下去就没了。人啊,值个什么。打官司?客人您这个说法好稀奇,死生有命,怪 不得别人,打什么官司咯。年年淹死人的,没一家打过官司。告谁?挖沙的?嗨! 人家早都不挖了。是的,您说得也对,总要讨个公道,只是小老百姓么,自古 都是讨米易,讨公道难的。再说公道也不用讨,古人不是说了么,公道自在人心。 是的是的,古人也说了,世间最是人心恶,万事还需天养人。人心这个东西最是靠 不住,人心——客人你们请放心,我们这里的人,心地都厚道得很,客人请放心! 你们路过也好,歇下来耍两天也好,不会有什么事的。退一万步说,真要遇到点什 么小事情,您就去派出所找王所长,什么事他搞不定?王所长可不是一般人,他当 所长这些年,这镇上可以说是风平浪静的,刚刚又打过黄赌毒,真真是太平得很! 你们可以找个旅社,过一夜,明天顺道去城头山古文化遗址看一看。城头山晓得不? 国务院批准的国家级古文化遗址!方圆千里独此一家!中国最早的城市不是北京, 也不是上海,而是俺们这城头山!别看它现在是个荒山!世界上的事,都是三十年 河东四十年河西——婆娘你先不要包饺子,起身把狗远些赶——刚打过黄赌毒,清 静得很,你们只管歇一夜,把中国最早的城市看一看,不怕路过,就怕错过。一会 儿吃完煎饺您去西边街上转一转,西街人称小东莞,洗脚按摩的二十四小时不歇业, 技师们还都特别有规矩,特别有礼貌,吃完煎饺您可以去捏捏脚。哈!太太您放宽 心,刚打过黄赌毒,这段时间是真捏脚……婆娘你说什么?王所长的狗?阿黄?明 明是只黑狗嘛!婆娘你的眼珠子只怕是生玻璃花了吧。对!对对对!阿黄是王所长 以前那只狗,王所长现在的狗是只黑狗,瞧我这记性!婆娘你看清楚了?真是王所 长那条阿黑?快!快快快!快把昨天剩下的煎饺扔几只给它。客人让您见笑了,镇 上狗不少,不是每只我都认得的。狗跟人一样,也是各式各样的,梁师傅说大鼓书, 鼓王!你们若是感兴趣,明儿下午可以去梁师傅的茶社听听书,他的狗识得字,晓 得“甘露寺”,晓得“杨门女将”,鼓书牌子丢在一只竹筐里,今天讲哪本,狗就 叼出哪本来。王所长的狗来头大,警犬的种,看着有些怪模怪样的,屁股后挫,腰 子是塌的,像压了块砖头。可王所长这狗着实厉害尊贵,只吃肉,不吃屎,人人都 说是只好狗!一夜,把中国最早的城市看一看,不怕路过,就怕错过。一会儿吃完 煎饺您去西边街上转一转,西街人称小东莞,洗脚按摩的二十四小时不歇业,技师 们还都特别有规矩,特别有礼貌,吃完煎饺您可以去捏捏脚。哈!太太您放宽心, 刚打过黄赌毒,这段时间是真捏脚……婆娘你说什么?王所长的狗?阿黄?明明是 只黑狗嘛!婆娘你的眼珠子只怕是生玻璃花了吧。对!对对对!阿黄是王所长以前 那只狗,王所长现在的狗是只黑狗,瞧我这记性!婆娘你看清楚了?真是王所长那 条阿黑?快!快快快!快把昨天剩下的煎饺扔几只给它。客人让您见笑了,镇上狗 不少,不是每只我都认得的。狗跟人一样,也是各式各样的,梁师傅说大鼓书,鼓 王!你们若是感兴趣,明儿下午可以去梁师傅的茶社听听书,他的狗识得字,晓得 “甘露寺”,晓得“杨门女将”,鼓书牌子丢在一只竹筐里,今天讲哪本,狗就叼 出哪本来。王所长的狗来头大,警犬的种,看着有些怪模怪样的,屁股后挫,腰子 是塌的,像压了块砖头。可王所长这狗着实厉害尊贵,只吃肉,不吃屎,人人都说 是只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