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嘘!婆娘,你先把手上的活儿放一放,为夫的有几句话要跟你讲。一会儿来吃 煎饺的人,少不得问东问西,你只管把嘴巴闭紧!日后也休得跟别人提起!时代发 展了,国家的法律也越来越齐全,现在有管杀人放火的法,也有管乱讲话的法。莫 以为动动嘴皮子不犯法!你撇什么嘴?陈七再活该,你也不能撇嘴!你完全没有意 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现在在我面前撇嘴,将来到了别人面前,你就会不自觉地撇 嘴!你以为撇撇嘴没事么?撇嘴就是无声的说话,你一撇嘴就能让人看出你的态度, 从你的态度就能看出你的嫌疑,看出你的嫌疑就会给我们带来麻烦!我们有麻烦, 那我们的生意还怎么做?生意做不了,我们靠什么活?还笑!女人心性!我只问问 你,你家这间煎饺铺,在常德城丝瓜巷时多大?现在多大?没错!你还没忘本,还 记得!你曾爷爷那阵半个丝瓜巷都姓马!要搁那时你就是马家大小姐,穿金戴银,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成天拿个团扇在后花园扑粉蝶玩儿,一双手准保比猪油还白还 滑溜,日子过得比梁师傅鼓书本里的崔莺莺不差毫分。我要把你搞到手那我得费多 少工夫!我又要去求丫头红娘,我又要会爬墙…… 你莫笑,我只问你,你可晓得为何煎饺铺变得现在这般小?为何你现在要一天 到晚坐在炉子边包饺子?给人烧汤倒水忙得脚不点地?就是因为惹上了麻烦事儿了 嘛!你曾爷爷当年劳军募捐不积极,得罪城防长官秦团长,是头一桩麻烦事儿,对 外说是躲战火,搬出常德城,那是打落牙齿和血吞,面子上好听点儿。后来是你爹, 得罪消防局……一桩接一桩的麻烦事儿,马家煎饺铺节节败退,从常德城,退到澧 州城,从澧州城退到太平镇,煎饺铺就变得现在这般小了。你要晓得,但凡生意, 都是从小到大难,从大到小易,从小到无更易!别的不说,光是王所长每天喊你去 问几趟话,我们这小铺就得关门大吉。我可不是在吓唬你!得,闲话少扯,接下来, 我有三件顶顶重要的事交代你,件件你都要给我记得清:一,那一男一女只要了六 十个饺子两碗汤。我们卖给他们的绝对不是九十个饺子,价钱也不是刚好一百,你 最后还给他们找了三十五块。这件事很重要,你可记住了?你要晓得,昨夜啊,一 镇的狗都没有叫!只有一只狗叫,或是只有一只狗没有叫,这都是正常的,可镇上 三十多条狗,一只都没有叫!这就是件大事!今早王所长来问话,我小心又小心, 还是有说不到位的地方啊,我实在不该说全镇的狗都到我们这儿来了。智者千虑必 有一疏!唉,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只承认你喂过狗!刀架在脖子上,也绝对不能 说那女人给狗喂过饺子!我们的饺子绝对绝对不能沾上这个事儿!给狗喂饺子的是 你不是她!而且你只喂了阿黑!给全镇的狗喂煎饺?这怎么可能!我们哪里有这么 多煎饺喂狗?再说你天天都喂阿黑的,一镇的人都晓得的,你要想在喂狗的饺子里 动手脚你早都动了,何必等到现在! 你也不要怕,一紧张就会说错话,你就照我的话讲,就阿黑吃到了几只煎饺, 其他的狗想都别想。照我的话讲没事。别人若还问你有没有听到狗叫声,你就讲, 搞了一天生意,累得要死,一觉困到天亮,不晓得到底有没有狗叫。这都是实话嘛, 我们确实累得要死,确实不晓得狗叫了还是没叫。这是实话,凭他是谁,说实话我 们没什么好怕的! 二,绝对不能再在人前抱怨陈七,也不能抱怨鱼!前天你站在门前那棵杨树下, 和胡四婆娘说什么?你想不起来了,我可都给你记着呢。你对胡四婆娘说:“姐… …“真不知她是你哪门子姐!你说:”姐,没办法,这镇子是他陈七的。“这 句话我当时听着就不妥,想过后提醒你来着,怪我忙起来竟忘了。这镇子是他陈七 的——这是句什么话?陈七听到了不会答应你!他陈七算个什么东西?嗨!我这句 话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能说陈七算个什么东西,我错了,我改,你可千万不要学我 啊。 陈七,那是有本事的人!从他二十来岁起,有他做鱼生意,哪个还敢在太平镇 做鱼生意?还记得那年跟他抢生意的湖北佬么?鱼码头那一架打过后,湖北佬在床 上足足躺了两个月,最后自己养好伤卷包袱走人,悄没声息回他的湖北洪湖去了。 湖北佬回去时路过鱼码头,陈七和王所长在树荫下摆桌儿喝酒吃肉,陈七冲湖 北佬洒了杯酒在地上,九头鸟的湖北佬把头一低,死人一样受了,屁都没敢放一个! 陈七现在是受伤躺在医院里了,你以为你就可以抱怨抱怨陈七了?他又不会在 医院里躺一辈子!万一有人把那些不好听的话传到他那里去,他把两只耳朵的账算 到我们头上,往我们头上安个“买凶伤人”,你我还活不活了?也不要抱怨鱼!你 晓得不? 那男人把陈七往椅子上绑时,陈七哀求道:“好汉,陈七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好汉但凡指出来,陈七没有不改的。”你猜那好汉怎么说?他说:“你没什么不对, 是我不对,是我闻不得鱼腥味,我一进这镇子就闻到了你身上的鱼腥味,鱼腥味让 我恶心。 没办法,现在只有血腥味才能止住我的这恶心!我止住了这恶心才好接着赶我 的路去。“这是原话,陈七的婆娘哭着跟王所长说的,多少人都听到了。明摆着嘛, 做这事的人不喜欢鱼,你还敢抱怨鱼?陈七,是真有本事的人!你得佩服有本事的 人! 我要有本事我也会让每家每户都吃我的煎饺。人这也是凭本事吃饭嘛,人凭本 事吃饭你有什么好抱怨的?你得把心态放正!再说,我们做煎饺的,做做鱼肉煎饺 有什么不好?也算是创新了,没准鱼肉煎饺比猪肉煎饺还好吃还好卖!卖鱼肉煎饺 总强过老赵要卖鱼肉米线,你想想,鱼肉米线,多可怕!可老赵说什么了?人家就 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人家今天一早听说陈七只丢了耳朵,还念“阿弥陀佛”,还 说一句“人没事就好”呢。所以不能抱怨陈七,不能抱怨鱼。每年五百斤鱼,你细 想啊,那也是好事,真真是年年有余(鱼)!哪个不想年年有余(鱼)?往这一想, 你还好意思抱怨陈七?还好意思抱怨鱼? 三,那男人说的话,你要把它们忘干净了。尤其是那男人临走前放下的那句话, “好吧,今晚就感受一下你们这太平世界”!这句话当时听着没什么,现在一想全 明白了,这摆明就是要搞事嘛!不光是搞陈七,也是搞王所长,不然他为何要把陈 七的耳朵丢到派出所大院里?这是件大事啊,这绝对不仅仅是陈七耳朵的事!王所 长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王所长若是不高兴了,问你我个知情不报你我要如何开交? 都是狠角色!走着瞧,后面的事也绝对小不了!我们要格外小心!若有人问起 那男人说了什么,你就让他们来问我,你一直在那包饺子,你晓得什么嘛!说错了 话影响王所长办案,你我还活不活?说错了话那男人回头找过来,你和我还活不活? 那女人说的话,你可以往外说,女人一共就说过两句话,一句夸我们的煎饺, “酥脆鲜香,真好”!走的时候对我们说“谢谢”。今早我跟王所长也是这样说的, 你实话实说就好,但不要多说一字,也不要少说一字,别看那女人斯斯文文客客气 气的,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听说那男人割陈七耳朵时,她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的。 都是狠角色! 以上三件事,你可都记住了?记住了就好,记住了就好。去吧,包你的饺子去 吧,天塌下来,生意也是要做的,饭也是要吃的。哎哟妈呀,今早上光讲话就把老 子累死了!老子还从来没这么累过呢!梁小来师傅好几天说个全本儿,我这一早上 就说了个全本儿。活个人不易啊!梁小来师傅说书,说什么“人生如行船,处处是 险滩”,我们这回算倒霉,碰上他妈的险滩了。但愿我们能划拉过去。唉,千不该 万不该,不该昨夜起贪心,多做了那一笔生意。要是我们准点打烊,不就什么事都 没有了嘛!人无前后眼,到哪里买后悔药去?可也忒他妈奇怪,那会儿大家都是在 要打烊还没打烊的点儿,这对男女从巷口过来,要经过老刘的百年烤肉店、老赵的 百年米粉店、阿毛百年钵子馆、胡四媳妇百年老鸭店、徐记百年排骨米饭、好再来 百年狗肉馆、锦上花百年土鸡馆、大富豪百年火锅店,然后才是我们这百年煎饺店, 难道那些店他们都没看中?偏偏就看中了我们的煎饺店?他们偏偏就只想吃煎饺? 我们的煎饺好是好,可他们两个过路人,晓得什么嘛!平日里来个过路客,这 街上哪回不演一场饿狗争食?老刘弄不进去,老赵也会弄进去,老赵弄不进去,阿 毛也会弄进去,阿毛弄不进去,胡四媳妇也会弄进去,哪里轮得到我们马小二煎饺? 这里面,莫非、莫非有什么蹊跷?莫不是、莫不是他们早就听到了什么风声? 要不就是……哎呀!哎呀呀!狠角色!没准个个都是狠角色!婆娘啊,自今往 后,到点打烊,左邻右舍,少去串门——你啊,你可都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