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艾克加大推力,我们开始向东北方向加速,大体上沿着黄河的流向飞往内蒙古。 “华盛顿特区那帮跳梁小丑”搞出的法案,艾克表示赞同的为数不多,《千禧 年清洁能源法案》就是其中之一。“我的业务大都拜它所赐。” 法案最初是为了保护国内生产商免受中国厂商的竞争。为了安抚环境主义团体, 该法案根据运输方式的碳足迹向进入美国的货物征收重税(因为该项税收与货物的 原产地无关,所以避开了世贸组织反对增加关税的规定)。 再加上燃料成本的上涨,这项法案为飞艇承运人带来了财源。不出几年,中国 公司就会制造出大量燃料推进并充分利用太阳能的飞艇。东风型飞艇在美国已经随 处可见。 长途运输飞艇在运力和速度方面没法同波音747 竞争,可它胜在燃料效率和碳 排放量,而且比陆运和水运要快得多。比如我们这次从兰州到拉斯维加斯的行程, 通过陆运和水运的话,最快也得三到四周时间。从兰州到上海的汽车或火车运输需 要两天,横跨太平洋的船运大约需要两周。从加利福尼亚到拉斯维加斯的卡车运输 大约需要一天,再加上一周的时间用于装卸和通关。直达空运虽然可以一天送达, 可是对于很多种货物,燃料费用和边境碳排放税过于昂贵。 “每次装卸或者更换交通方式,都是在烧钱。”艾克说,“飞艇是不用公路的 卡车,不需要河流的轮船,不依靠空港的飞机。只要你能找到一块足球场大小的地 方,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我们可以进行从蒙古包送到纽约公寓的直达运送——前 提是楼上有一根停泊杆。” 过去二十年间建造的经典齐柏林飞艇,以一百七十七公里每小时的速度航行, 大约需要六十三小时完成从兰州到拉斯维加斯的一万一千多公里航程。假如按照飞 毛腿的设计目标,重点使用太阳能,运送同样多的货物经过同样的距离,那么它所 耗费的燃料同波音747 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此外,更易于容纳体积庞大、奇形怪 状的负荷是它的一大优势。 虽然我们进行的是穿越太平洋的长途运输,但是大部分旅途还是经过陆地。从 兰州到拉斯维加斯,我们得向东北方经由内蒙古、西伯利亚,跨过白令海峡,然后 转向东南,飞过阿拉斯加和英属哥伦比亚省附近的太平洋,在俄勒冈州再次遭遇陆 地,并最终抵达内华达州的沙漠。 在我们下方是一座延伸向天际的巨大城市,内蒙古的鄂尔多斯市,它是由闪亮 光滑的金属和玻璃组成的超级都市,拥有西式房屋和整齐花园组成的大片街区。崭 新宽敞的街道井井有条,街上的行人少得屈指可数。我们所在的高度有着开阔的视 野,这使得眼前的景象像一幅移轴摄影作品,而我们仿佛在俯瞰一座城市的桌面模 型,其间还点缀着微缩汽车模型和人偶。 鄂尔多斯好比美国的阿尔伯塔,这里有煤,世界上最优质清洁的煤。人们期待 鄂尔多斯兴起,成为能源中心,可是房地产业却抢走了风头。从纸面上看,在房地 产上的投人越多,这里似乎就越需要房子。结果就有了这座行宫,从诞生起仿佛一 座鬼城。根据统计结果显示,这是中国第二富裕的地方,人均收入仅次于上海。 我们飞离市中心的时候,一只熊猫腾空而起,并向我们喊话。熊猫驾驶着橄榄 绿色小型软式飞艇,上边印的英文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空运巡逻”。艾克减慢速度, 并提交货物清单、维修记录和飞行日志,熊猫会把前两者同国际飞艇货运登记处的 信息进行核对。几分钟后,软式飞艇的吊舱里有个人从窗户向我们招手,他通过无 线电用中文告知我们可以继续上路。 “这是个有些令人费解的国家。”艾克说,“他们有钱建造鄂尔多斯这样的城 市,可是你去过广西没有?那里紧邻越南,城市之外的人们一贫如洗,除了自家棚 户地上的泥土、美丽的风景和漂亮姑娘,他们一无所有。” 艾克就是在那里通过邮寄新娘服务遇到叶玲的。如果一年到头都在驾驶飞艇, 那么结识女性也不是一件易事。 在艾克约见的那天,他在南宁经停,因为运输协会刚好接到一单八角茴香的运 输生意。第二天是星期六,他没上班,去了南宁城外几百公里的介绍中心,见那些 他从照片中选出来的姑娘。她们都是从附近的村庄乘坐大巴赶来的。 在一座乡村校舍中,艾克见到了十五位姑娘。他背对黑板,坐在教室前的一个 小板凳上。姑娘们被带进来,坐在课桌旁,好像在听艾克给她们上课。 她们大多都懂些英语。艾克跟她们稍微交谈一下,然后在一张表格里记下可以 单独聊聊的三位女孩。没被选中的姑娘们会继续等待下一位外国顾客的到来。 “有谣传说你甚至可以试婚,比如允许你把她们带到旅馆过夜。可我不相信。 不管怎么说我没经历那些。我们只是聊天,但我没有挑出三个女孩,我只选了叶玲。 “我喜欢她的样子,皮肤光滑,年轻干净,披肩长发仅在末梢有点儿波浪,很 惹人爱。她闻上去有股青草和雨水的味道,不过我更喜欢她跟我相处时的样子:害 羞但是渴望取悦我,这在我家乡的女人身上可不常见。”我记笔记时艾克朝我看了 一眼,然后耸耸肩,“假如你想给我贴标签,以便你的读者能有良好的自我感觉, 那随你的便。但这不代表你贴的标签是正确的。” 我问他在那期间是否觉得不对劲,有种买卖婚姻的感觉。 “我向中介机构付了两千美元,结婚之前又给叶玲她爸五千美元。有人不喜欢 那样,他们觉得我不应该以这种方式迎娶她。 “可我知道自己跟她在一起很开心,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我们相遇时,叶玲早已从高中辍学。即使没遇见我,她也不会有机会上大学, 不会成为律师或银行家,不会在办公室工作、回家就能练瑜伽。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或许她会去南宁,当一名按摩师或澡堂女工;或许她会嫁给邻村上年纪的农 夫,虽然素不相识,可农夫给了她家彩礼;或许她的余生就是白天在稻田里辛苦地 沾染寄生虫,晚上在陋室中拉扯孩子;或许她到了三十岁就已经衰老。 “那样又能比现在好多少呢?” 虽说官方语言是英语,可飞艇人的行话夹杂了许多来自中美两国的特征和词语。 刀,knife 和美刀都可以表示美元这种货币符号,、熊的形象常被用于指代沿途不 同国家的执法机构:熊猫代表中国空中巡逻队,北极熊表示俄国的,在阿拉斯加空 中巡警被称为阿拉斯加棕熊,在英属哥伦比亚省海岸线附近鲸鱼是他们的代名词, 最后到了美国境内飞艇将要面对的是灰熊。各种熊的工作就是给飞艇找麻烦:驾驶 员超过六小时没换班,超过或低于规定高度飞行,混用氢气和氦气使运货量超限, 这些都是他们要处罚的行为。 “鲸鱼?”我问艾克。鲸鱼怎么成了熊的一种? “进化论。”艾克说,“达尔文认为鲸鱼也许是由一种会游泳且用嘴获得浮游 生物的熊类进化而来。”(我查证了一下,确有其事。) 飞艇GPS 的一声电子音通知我们已经越过中蒙边境,但是一切如常,下方是荒 芜干旱的戈壁滩,零星点缀着一簇簇低矮的枯草。 叶玲来驾驶室换班,艾克锁定控制装置后站起身。在驾驶室后方的狭小空间里, 他们卿卿我我、耳鬓厮磨,而我只好盯着仪表板,尽力不去偷听。 每段婚姻都有各自的引擎、各自的节奏和燃料,各自的设计语言和控制电路, 以及体现一切都在运转的低声嗡鸣。可是嗡鸣声有时候低沉得难以听见,唯有通过 内心去感受,你若不想错过,只能用心倾听。 艾克离开后,叶玲上前坐进驾驶员的位置。 她看着我说:“你要是休息的话,后边还有一个铺位。”她的英语虽有口音, 但还算不错,隐约还可以听出艾克浑厚的新英格兰A 字音和某些单词的非儿化音。 向她道谢之后,我告诉她自己还不困。 她点点头,把注意力集中在飞艇的驾驶上。她手握着尾翼——十字形尾部的升 降舵和方向舵——操纵杆和艇身平衡舵,握得比艾克还要紧。 寒冷空旷的沙漠从下方不断掠过,我凝视一阵之后便问她,当我在机场出来的 时候她在干什么。 “补好飞艇的眼睛。巴里喜欢那张血盆大口,可是眼睛才是重点。 “船只就是一条龙,而龙要靠眼睛来辨别方向,一眼看天,一眼看海。没有眼 睛的船只无法预知来临的风暴、驾驭无常的风力,也不会看清岸边的暗礁、明辨陆 地的方向。盲眼的船将葬身海底。” 她说:“飞艇比水中的船只更需要眼睛。飞艇航速更快,而且出问题的几率也 要大得多。” “巴里认为有这些就足够了。”她朝面前的仪表板比画了一下,那上面有GPS 、 雷达、无线电、高度表、陀螺仪和罗盘,“巴里从它们这里得到帮助,但是飞艇没 有。它也需要看得见才行。” “巴里认为这是迷信,所以不想让我画。可我告诉他,新画上去的眼睛会让顾 客对飞艇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他觉得这也有道理。” 叶玲告诉我,她还爬遍艇身,用桐油在船体表面勾勒椭圆形的龙鳞。“看上去 就像春天湖面的冰破裂开来,会给我们带来好运,因为布满龙鳞的飞艇永远不会被 水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