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吕作平来了,就在我的楼下,可是我还以为他是从庄河打来的电话。 他说,我出事了。 我说,什么? 他说,你下来,我就在你楼下。 吕作平站在我的对面,头发蓬乱,脸色乌青,仿佛刚刚遭到一顿拳击。在邻街 酒吧坐下的时候,他撸着头,跟我说,梅花背叛了我。 我端坐着,静静地看着他。我说,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吕作平闷闷地看着我,痛苦在他脸上抽动,仿佛我是梅花的帮凶。他说,你猜 那个人是谁? 我哼了一声,我听见我鼻孔里的声音裹着笑意。我说,是谁都很正常。 这时,只见吕作平脖子和下颏逐渐胀起来,一瞬间,就胀红了眼睛。他瞪着我, 好像要把别人打他的拳头挥向我。他努力压低声音,说,春天你太恶毒,那个人是 老姨夫,老姨夫你听见了吗! 我想我是呆住了,彻底呆住了。我愣愣地看着吕作平,但除了惊讶,做不出任 何反应。 梅花是我的表妹,三姨的三女儿,我们习惯叫她梅花三。实际上她并不是一个 很现代的女孩,我之所以跟吕作平那么说,是因为我对他们一夜之间形成的婚姻不 信任。是因为她嫁给吕作平,是从我手中夺走的。当时,在歇马山庄,我跟吕作平 正以温火持续着我们的恋情。我喜欢含蓄,吕作平又能恰到好处地理解我的含蓄, 我们的恋情便旷日持久。当时,吕作平在六十里外的茧场晒茧,我们只能两周约会 一次。时间,是晚上;地点,是歇马河边的小树林;人物,当然是我,吕作平,有 的时候,还有梅花。我,吕作平,梅花,我们是歇马山庄为数不多的在外面工作的 青年。吕作平找我、梅花也找我的时候,我们就三个人一起约会。我喜欢吕作平, 更喜欢梅花,这是两种不一样的感情。梅花活泼,好闹,她动辄就把自己藏起来, 再突然从某个地方钻出,吓我一跳。当我因为惊吓扑进吕作平怀抱,她在一旁开心 大笑。我喜欢含蓄,也希望有时候能突破我的含蓄,梅花常常给我外在的力量。就 这样,我和吕作平恋了两年才订下婚期。可是,就在我为逼近的喜日子收拾新房时, 梅花却与吕作平私奔了。 那天晚上,布置好的新房给了我温馨的感觉,梅花看出我少有的异样,动员我 留下来,让吕作平送她回家。服从了梅花的动员,我留了下来,我陶醉在即将到来 的幸福中,我提前放了被,关了灯,在黑暗中等待。谁知,黑暗就真的成了我的等 待。吕作平一小时没回来,两小时三小时,当我终于忍不住,要冲出吕作平家的时 候,只见吕作平和梅花双双站在我的面前。他们身上沾着草屑,他们的嘴唇肿了一 样,红红的,他们的眼睛里,有种动物样的粗野。见到我,吕作平低下头,梅花却 无所顾忌地盯着我。梅花说,春天,你知道我们做了什么……我不想这么做,可是 没办法,我爱作平。 梅花的话,足以顶替一颗重磅炸弹,让我刹那问血肉横飞。我疯了一样冲出吕 家,当天夜里,就开始了黑暗的逃离之旅。我扔掉小镇上的工作,一个人到大连游 荡的这些年里,一个问题无时无刻不烘烤我,那就是,什么是事实真相?那天晚上, 他们到底怎么就逾越了友情;逾越了我,迅速地烧成一体。 多年之后,当我通过自学,从一个自由撰稿人做到招聘记者,在城里结婚成家, 内心的伤疤结成硬痂,能够面对那段往事的时候,我曾试着问过梅花。我说,你总 该说说那天晚上。那年,她到大连办事;来到我家,夜里,我们睡在一张床上,相 互看着,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她笑了,说,你敢听?我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心 里还是一抖。她于是坐起来,眨巴着她那双不安分的眼睛,说,让他送我,是有意 的安排。早先,我从来不知道我爱他,那天,为你布置好新房,有一阵儿,我心里 觉得不对劲,很疼,就忽生一念。 我说,可是你怎么敢保证他爱你? 梅花的回答让我十分惊讶:男人,你永远不了解男人,男人不会拒绝爱情,就 看你肯不肯下手。 梅花的话,告诉我这样一个事实,失去吕作平,原因在我,我因为玩含蓄玩深 沉把爱情玩丢了。可是后来,梅花又说了另一句话。看我有些困顿,她又说,咱俩 是表姊妹,一起长大,但你根本不了解我。我这人好感情冲动,没准儿,有一天, 又不喜欢吕作平了,这都是可能的。梅花的话,曾让我得到过报复了吕作平的快感, 可没多久,就陷入一种悲哀,不是为吕作平,而是为我自己。我为什么就没有冲动 的时候? 梅花的话,也就是我要告诉吕作平的话,他早该有这个准备。不过那个人是老 姨夫,这太让我意外。我不但没有报复了吕作平的快感,且连悲哀的感受都丧失了, 我只有顺水推舟地说,我能帮你什么? 很显然,吕作平没想让我做什么,他只是太压抑,太需要有一个发泄对象。他 两手使劲撸着头发,恨不能撸掉头皮的样子。我以为,在他百里迢迢进城找我发泄 的内容里,肯定有一段与我有关。比如他向我忏悔当初的轻薄,不该抛弃我,我甚 至在瞬间做好了思想准备,决不因为怜悯而接受这样的忏悔。可是我错了,吕作平 不但没有忏悔,还一再发狠,想杀人,想去杀了老姨夫。那样子,好像一切都是老 姨夫的错,梅花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