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刚刚打盹,一个奇怪的声音突然响起,是手机 的声音。它不在床头,不在沙发上的皮包里,而是在我和梅花睡觉的床上,在我们 被窝里。因为在被窝里,声音显得怪怪的,像猫叫,使我朦珑中如临大敌,一下从 床上跳起。当我判定不是猫叫而是手机的叫声,梅花已将滑溜溜的尤物捧在掌心。 清醒后,才感到,手机叫铃的音乐与猫叫真是差着十万八千里。那是一首深沉优美 的曲子——《一剪梅》,它的歌词曾经那样地吸引过我:“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 风雨不能阻隔,总有云开日出时候,刀丈阳光照耀你我。”梅花听着音乐,,看着 显示屏,久久也不打开。凭直觉,我一下子就感到那是老姨夫的电话,梅花一晚上 把它搂在被窝,就是等着这样二个电话。她等着这样一个电话,却不接,木木地看 着,听着。 从我与梅花昨夜见面到现在,这还是老姨夫打来的第一个电话,也是她手机第 一次响起。我敢肯定,如果不是有过一夜的倾诉,使梅花心中的潮绪抽丝一样一点 点退去,此时此刻,她会激动得打战,会立时热泪盈眶冲老姨夫哭泣。梅花没有, 她看上去很平静,好像再也不会理睬老姨夫,好像她内心的情感已经凝固、冻结。 然而,我的判断是错误的,至少它经不住时间的考验。后来,见梅花不接电话,老 姨夫又把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老姨夫说,我就在门外,你们是不是起来,我进 去一下。 梅花脸色立即变了,继而,眼眶里闪出水晶般的泪花。她先是爬起来,慌忙穿 衣服,之后指着我,向我示意什么。她的手势有些混乱,像是制止,又像是同意, 又像是不知所措。我长时间没接老姨夫的话,我的慌乱一点不亚于梅花,我没有经 历过这样的事,不知该让他进来还是不让。正犹豫着,门已被老姨夫敲响,老姨夫 已经轻轻推开了屋门。 梅花几乎不能自制,肩膀不住地颤动。她别过身,脸冲着窗外,不看老姨夫, 瘦削的侧影像拒绝,更像一种渴望。老姨夫很平静,不躲闪,一副直面现实的样子。 他坐到沙发上,让我也坐下。我没有溜开的意思,因为我不愿看到事态向着我不愿 意看到的方向发展。可是我刚刚坐下,梅花说话了。梅花说,春天你出去一下。我 看看老姨夫,不知如何是好。老姨夫却冲梅花说,让春天留下,我有话跟你俩讲。 这时,只见梅花冲动起来,她扭过脸,浮肿的眼俯视着老姨夫。她吞一口唾沫,压 低嗓音道:那么你就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不想!梅花声音很低,但能听出那声音, 有些抖。 老姨夫仍然沉静地坐在那里,没动。见老姨夫没动,梅花又跟出一句,她说, 好,当着春天的面,也好!当着春天的面,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爱没爱过我?有 你一句话,我什么都不要了。 我的态度,就在这一刻,发生了意外的转变。当梅花沙哑的声音擦着墙壁在宾 馆的棚顶震动,我的心口钝疼了起来,仿佛梅花的疼就是我的疼。也许,在听黑桃 讲到梅花喜欢闻老姨夫身上气味的时候,在听梅花讲到十几岁就爱上了老姨夫,十 几年来一直受着煎熬的时候,我的态度就已经悄然地发生了转变。现在当看到梅花 仍不肯放弃,想最后要个说法,我对梅花生出了由衷的同情。那一瞬间,我内心最 本能的想法是马上离开房间,给梅花和老姨夫一个机会。准确地说,给梅花一个机 会。可是,我没成功,老姨夫拖住了我。为了尽快表达自己的想法,控制局面,老 姨夫拖我时,话就已经出口了。老姨夫说,梅花你冷静些,老姨夫并没怎么样你, 是你自个儿把事儿闹大了!你把事儿闹到不可收拾,究竟想干什么?今儿个春天在 这,咱说说清楚,你究竟想干什么,是逼我走,还是要钱?要是要钱,老姨夫给你。 说着,老姨夫打开皮包,掏出一沓钱,拍到茶几上。 刚才还在颤抖着的肩膀突然地就不颤抖了,刚才还在闪光的水晶般的泪花突然 地就无影无踪了。梅花静静地、呆呆地看着老姨夫,目光空洞而虚无。老姨夫的话, 老姨夫的做法,就像一针止血药,一下子就止住了梅花血管里奔腾的液体,使她站 在那里,仿佛一具干瘪的木乃伊。 因为在不经意间改变了态度,此时此刻,我觉得老姨夫的嘴脸有些难看,是既 险恶又残酷那种。上扬的胡须呈弯刀样形状,叫人仇视。不知是从老姨夫的举动, 想到吕作平对我的抛弃,还是觉得梅花有些可怜,我上前猛地抓起那些钱,将它们 扔向棚顶。崭新的钱雪片一样从天棚降落,我甩门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