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温土丹的律师朋友正为她办理向法院提交变更抚养人的申请。前夫死后,公公 婆婆确实一直身体不好,儿子一直跟着狼狈不堪的温土丹生活着。本来离婚的时候, 温土丹说儿子跟我吧。前夫说,还是给我吧,你的生活很忙乱,生活习惯也不好, 哪天大醉丢了儿子,也不是不可能。再说,我父母能帮助我带。你实在要带,就等 你父母退休过来再说。因此,儿子就归了前夫。 现在,前夫家人对温土丹害死她前夫这一节,共同持有永不原谅的态度,对此, 温土丹无力反对。她已经思考不动这个问题,一想到这个问题,就满脑的红蜘蛛飘 飞,她的思考,纷乱于红蜘蛛纷纷扬扬的、没有方向无法把握的红丝细腿上。 那一天,温土丹采访一棵千年桂花树时,碰到一个住在寺庙里的护法居士。这 人原来是个大学讲师,姓康,和温土丹本来就认识。温土丹说了巴小姐的电话事件。 温土丹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觉得那天晚上,是谁打出了电话? 康居士说,是别。康居士肯定地说,如果一个灵魂冤气太重,或者牵挂太多、 它就有超能量。它可以完成这件事。异度空间是存在的。只是正常的情况下,我们 和灵界不相交,互相不碍事。居士伸出两个食指,摆了个铁轨似的样子,但你不能 否认这种存在。人类把自己理解得了的东西叫科学。 温土丹说,如果正好有人起床,上洗手间什么的,他或者她,会看到什么?— —一个电话悬空在那儿吗? 这个我回答不了。 儿子依然有空就翻找红蜘蛛。 那个周末,温土丹采访回家,看见儿子拿着绿色的彩笔,踮着脚在墙上画西瓜 一样的图案,旁边还有一团鸡蛋大的像字不成字的东西。儿子讲解说,这是操场, 是红蜘蛛打球跑步的地方,也是做操的地方,一吹哨子,它们就统统跑出来。温土 丹被儿子牵到卧室,这才发现,整个卧室的墙壁,尤其是床铺靠墙的这三面,画满 了五颜六色的大圆形、大梯形、大方形,统统不规整,但是气魄很大,每个场地都 画着三角旗,有的还附加一朵五瓣小红花。每个场地旁边还标有像字一样的小方块。 儿子指着那些像宇的东西翻译说,这是洗手台,这是吃饭室,这是琴房,这是 红蜘蛛唱歌跳舞的地方,这是它们睡觉的地方,这个是厕所,旁边有很多树,开花 的树。红蜘蛛喜欢爬到树上玩。 温土丹指着那排像字的东西说,这个,红蜘蛛都认识吗? 认识!连我爸爸的家,它们都认识!我是它们的老师,我会教它们的! 晚上,温土丹写稿的时候,听到儿子在卧室的床上,拿着一只风筝的废骨架, 对着墙壁指指点点,戳戳划划,指挥调度着——听上去是几个班的红蜘蛛。小生物 们在上课、出操、唱歌。儿子在讲故事,分点心,介绍游戏规则,忙得不亦乐乎, 与其说像幼教,不如说像个小巫师。 躺在儿子精心规划的、红蜘蛛密布的空间下,温土丹经常彻夜难眠,甚至是莫 名的恐惧。但她也经常帮助儿子寻找红蜘蛛。有一次,居委会的人来人户访查时, 隔着防盗门缝隙,整个客厅,只看到温土丹和儿子大人小人四条腿一齐露在沙发外 面。 有一天晚上,她和儿子一起喝了些酒。三分醉意间,温土丹看着满墙花里胡哨 的红蜘蛛世界,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儿子似乎看透了她,儿子说,妈妈,你心里还 是不相信我的,一点也不相信。 温土丹正想分辩,儿子的小手堵住了她的嘴。儿子说,我其实也不相信你。爸 爸那天就死掉了。他没有来过这里。 温土丹不住地点头,是的,是的,她说是的,是的,是的…… 连续不断机械的点头中,温土丹莫名其妙地流出了泪水。 儿子坐在新买的海豚造型的儿童充气沙发上,玩着玩着,就睡过去了。而在此 之前,温土丹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床上。半梦半醒间,她突然看到满地都是儿子的小 脚丫印,每一只脚丫中间,都赫然有个红字“不”,再看那红“不”还会动呢,是 红蜘蛛写的吗?她迷迷糊糊地思考着,就在这时候,她感到床板动了一下,就是那 种好像有人一屁股坐在床上、床板翘动的感觉。她感到有人坐在了她身边的床沿上。 同时,她闻到了非常熟悉的大厦门牌烟味。 背着门的温土丹没有转身,她迷迷蒙蒙地说,儿子挺好,我能带他……呃…… 你,不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