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又在网上遇到了她,那个女人。她呼我。她好像总挺悠闲。 你是干什么的?我问她。 公司。 公司的,老总?我问。我是在揶揄。我恨有钱人。我没有钱。 你不也是老板?她问。她果然是老板。我愣了一下,记起我曾经对她说我是老 板。我是小老板,你是大老板。我说。也许是出于李鬼见到李逵的心虚。 你怎么知道我是大老板?她问。 我就是知道。我说。 你说嘛!她急了,问。我感觉她被我钓住了,像一只鱼,使劲扯着鱼钩,欲罢 不能。因为我知道。我仍然说。 说吧! 我瞥见了她的胳膊。有这么肥沃的胳膊,难道还是小老板吗?因为我看到了你 ……我说。 对方猛地把胳膊一缩,闪出了画面。我笑了。你根本没有看到我。她说。我看 到了。你看到了什么了?看到你怕了。我怕?哈,笑话!她又把胳膊大大方方露了 出来,好像在说,我为什么怕?为什么要躲? 为什么只敢露出胳膊来呢?我说。 你还要怎么样?她说。猛地把镜头一拉,露出了脸。那脸似乎并不丑。但是那 脖子在指示,延伸下去的部分可能是很胖的。有胆量见面吗?我问。纯粹出于挑衅。 见就见!她回答。居然!我们约好在一家咖啡屋见面。她来了,果然是胖,非常之 胖。女人一胖,给人印象稀里哗啦就全垮了,再不会去细致分析她哪里还可取。我 甚至看不出她的年龄了,大概有四十来岁吧。 她明显很不自在,不停地使唤着服务生拿这个子那个,好像要把我的注意力转 移到那上面去。忽而她似乎又觉得自己点太多东西了,让人想到自己肥胖过剩,就 说,我们走吧。 去哪里? 去兜风。她说。她指了指玻璃窗外的她的车。那是一辆宝马,好车,而且适合 女人开。我常会在街上看到女人开着好车,这些女人有的很年轻很漂亮,但是我知 道这车十之八九不是她们自己的,或者不是靠她们的钱买的。而确实有些女人,她 们是真正的车的主人,但是她们又老又丑。每当见到这样的女人,我的心头就会涌 起一丝悲哀,那车,就好像她们抹在脸上的厚厚的脂粉。 我才记起必须交代我的车的情况,一个老板是不能没有车的。我说,我的车坏 了。 她笑了笑。 笑什么?我问。 我的车没有坏。她说,你开的是什么车? 大奔。我撒谎道。不过也并不完全是撒谎,这车确实是我开的,只不过是我老 板的车。大奔好啊。她说。不过现在的大奔也不怎么样,你看,我的就坏了。我说。 她让我上她的车。她上车时侧着身,好像是硬挤进来的。特别是那肚子,真担 心会被挤破。世界上居然有这么胖的女人。可是她有车。 自己有车真好啊。我记得我们股票交易所里有个大户,有段时间也开了一辆宝 马来,说是股市上挣的第一桶金买的,把我们羡慕得。后来他不再来了,据说赚了 更多钱,开大公司去了。这样的运气怎么就轮不到我? 你当初是怎么挣到第一桶金的?我问她。 她显得很惊讶,似乎没想到我这么直截了当。是的,没有人会这么冒冒失失去 问别人这个问题,特gU是对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女老板。但是恰恰因为她是个女 人却很丑,我可以这样作践她。 你是不是认为是睡出来的?她反问。 她居然这么说。也不看看你什么样子,还有人跟你睡? 人们看漂亮女人成功了,就想,还不是睡出来的?她说,看丑女人成功了呢, 该怎么说?你看,这么丑的也能睡出来! 我吃惊。 她笑了。传销。她直说了。 没有被抓起来?我说。 险些。她说,很累啊! 她还真是干过传销的。她说,有一次干部会议,突然听说公安部门来检查,连 忙转换会场,到对面楼十三层。这边下楼六层,那边再上楼十三层…… 你也上得去? 上不去也得上呀。她说,不过那时候还真能上得去,那时候还年轻,还没有现 在这样子。她居然用眼睛指指自己肥胖的身体,也许是出于一种抵抗性的自嘲。这 个女人,对自己的长相相当在乎。话说回来,哪个女人对自己的长相不在乎呢?我 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倒好像我看着她的丑相,是一种侵犯。年轻好啊,我只能说, 年轻好赚钱。 不,往往是年轻时不好赚钱的。她说,赚了钱,就不年轻了。 说得像绕口令。我也笑了。她打开了CD匣,音乐响了起来。是那首流行的李春 波的《小芳》。说是流行,其实只不过是他们那年代人的流行,我是没有感觉的。 从词到曲,其实都很简单,一般,但在他们那代入听来却像浓醇的酒。也许只因时 间酿久了。 后来呢?我问。 什么?她好像被惊醒,几乎是神经质地。其实我也是随口问问,我找不到合适 的话说。我赶忙说明:我是问你后来又做了什么生意了。 房地产。她回答。 啊,就是那个把我害了的房地产!我就是买了房地产股。我恨它。尽管那上市 公司跟她没有关系。房地产好啊,可以炒,大炒特炒,炒得一方倾家荡产,一方吃 得肥肥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可我不想住口。不是吗?我反问。 是吧。她承认。她抵赖不了,就像她像海绵一样的身体隐藏不住她吸取的本相 一样。 你还可以再吃呀!我说。 为什么?她说。 还可以吃得更多呀! 我已经吃这么多了。她说。又瞥瞥自己,我已经这么肥了。她蓦然说。‘我一 愣。感觉一拳砸过去,被她的肥肉弹回来。可我仍不善罢甘休,我说,你这样怎么 了?可以去锻炼呀!可以把车子卖掉去走路锻炼呀,把钱分给穷人,保证你得瘦下 来! 说得对。她说,语气软了下来。 我离不开车了。她又说,声音喑哑,好像是贴在我耳边说的。我猝然被触动了 一下。 我也是。我说,我也离不开车。这些天我的大奔坏了,我就几乎寸步难行了。 她笑了。你没有大奔。她说。 我脑袋猛地蒙了。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你不需要大奔,这个棺材。她又说。你还能走动,身强体壮,你不需要棺材。 她捶着方向盘,喇叭响了起来。我们都一惊,没有交警,赶紧加大油门跑。 这哪里是棺材?你看它还会叫。我说。也许正因为她把自己的车称作棺材,我 的屈辱被抵消了。 她笑了。 你看它还跑得这么快。我又说。 你可真会说话。她说,听说过那个新闻吗? 什么? 美国的。一个肥胖的人躺在沙发上起不来了,最后沙发也垮了,他就躺了地上, 直到死,人们无法将他抬出门来,只得把门拆了。 我似乎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是不是这一件,我弄不清。这样的故事总是很多, 肥胖是我们这个时代重要的话题。有人甚至设想:假如哪一天世界上都充斥着肥胖 的人,地球就要受不了了。 其实胖也没什么。我安慰她。 那换给你?她说。 好啊。我说,我无所谓啦。 你是无所谓。她说,男人胖一点也无所谓。 只要没病。我说,你没病吧? 这很重要吗?她反问。 当然,健康是最重要的,只要没病,身体好…… 口是心非吗? 为什么要口是心非?我说。 男人不要女人的钱。她说,男人只要女人漂亮。 我一惊。这倒是。无论人类如何进化,世界格局如何改变,这似乎是不变的。 我问,你结婚了吗?也许我问得太冒昧。 结过了。 结过了? 对,又离了。 对不起。我说。 没什么对不起的。她说,她盯着我,几乎是挑衅地。我很惶惑。为什么……我 问得很含糊。 因为他受不了。她说。 哦。 因为他不要女人的钱。他宁可一分钱也不要,走了。那时候我已经有钱了,公 司发展得越来越红火,人也发展得越来越胖。发展,对女人是个悖论。她说。我一 愣。 不是吗? 是吧。我想。 永远扯不平。她说,除非死了。 她忽然加大油门。我大吃一惊。她神情冷酷,好像就要去赴死似的。我感觉自 己也飞了起来,到了临界状态。虽然我是赛车手出身,但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也许因为是别人掌握着方向盘的缘故,而且是她掌握着。我想去抓她,我感觉我们 被绑在了一起。那感觉有点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