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凭什么要借钱给我?严格说,我们并不认识,只是见过一次面。她不知道我 的任何情况,姓名,住址,工作单位。她惟一知道的是,我是一个男人。 她说过,男人不需要女人的钱,男人需要女人漂亮。但是当女人有了钱,男人 没有钱的时候,情形可以倒过来了。你很帅,她曾经说过。你到我家来。她在召见。 我必须去应召。 我为什么要去?我坐在宿舍里。搜狐推门进来了。你还没吃饭哪?他问。他端 着一碗方便面在吃,一股寒碜的味道。 我没应。 他又问了一句。 我不吃不行吗?我突然嚷了起来,我针对的是她的晚餐:你来我家吃晚饭。 搜狐愣了。我做错什么了?他说。 他没有错。但是我也没有错。你是穷人我也是穷人本身就是错了,穷人跟穷人 只能乱糟糟混在一起,永远拎不清。对不起。我说。他站着,好像有什么事。他有 事总是来找我,也只能来找我。什么事?我问他。 我想向你讨个主意。他说。他变得有点可怜兮兮:有一个女孩,她想约我见面。 我笑了,还真弄出名堂来了。 可是我告诉她我是开公司的。他说。 这一定是的,我们总是在网上谎称自己是老板。他怎么就没有想到接下去该怎 么办?如果不能有所发展,撒谎又有什么意义呢?也许只是为了心理满足一下,即 使自己给自己画饼充饥也好。 那你就一口咬定自己是开公司的吧。我说。可我不是呀。你可以是呀,去开个 公司。我说。他笑了:你说得容易,你去开个给我看。你以为我开不了铲你拿什么 开?钱呢?钱?啊,钱呢?我他妈的缺的就是钱。这时影来了电话,她要我晚上就 跟她去买那台液晶彩电,怕被卖光了。我哪里有钱? 我说:我晚上有事。什么事?什么事?我能说吗?一个朋友约了。我说。 什么朋友?那朋友就比我重要? 不是重要,是有事。 有什么事?她仍在纠缠。还不就因为你的事?我想,有点火了。 有事就是有事!我说。 那就是瞒着我的事了y 她叫。 我能不瞒你吗?好,我不瞒你,说出来了你会答应我吗?你不就看着钱吗?我 还不知道你吗?我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了她了,仍喜欢在网上泡女的。现实有什 么意思?没意思透了。谁瞒你了?可是我仍然必须说。 你不瞒我,好,那你说。 我说不出来。穷是最说不出口的事,穷困是最大的隐私。 说不出来了吧?她叫,好啊,原来你一直在瞒着我。你说!是什么事?她是谁? 那女人是谁? 那女人?她怎么知道的?什么嘛。我说,你乱猜什么呀! 你以为你有钱了,就可以这里一个女人那里一个女人了?她叫。 我有什么钱?我想,- 倒是,她说得也对,有钱就能养女人。女人有钱了也能 养男人。我没钱了,就要给人养!我叫道:是呢,是呢,我是养人了! 你,你没良心!那边叫。 我是没良心!我喊着,我是没良心,没什么也不能没钱!我卑鄙,不要脸…… 对方把手机摔了,我听到了地面乱糟糟的声音。猛地,它被什么一轧,什么声 音也没有了。 彻底完了。我知道。即使我要向她检讨,也不可能了,无可挽回。我也许再也 找不到她了。虽然我知道她的家,但是她家的人未必会理睬我。曾经有一次,我们 吵嘴了,我到她家找她,她的母亲说她不在。其实她就躲在楼上。 其实我和她的关系是那么的脆弱,说没就没了。即使结婚了,你能保住吗2 什 么也不能保住。我感觉很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到那富婆家的。她出来迎接我。她 穿得好像很休闲,宽松,像这秋天的叶子。她站在夕阳前面,我隐约瞥见她休闲服 里面的身体。 她说先吃了饭再说。当然,吃饱了,做事才能更加从容,甚至更加有力。这是 正常的逻辑。所以有这么多的饭局。请吃饭,未必只是个借口。我说,好。 她安排我在大厅坐着,她在厨房里做着饭,我听到锅碗的磕碰声,还有炒菜的 香味。我想起了母亲,小时候我就经常这样一边玩,一边闻着母亲炒菜的味道。可 是现在这已经不是在玩了。我听到了刀和砧板在战斗。 饭好了,她招呼我过去。很丰盛的饭菜,我没料到她这么会炒菜,哦,她是女 人。 没有开酒。我以为她会要的。她说,不喝酒了吧我们,醉了不好。 醉了不好?什么意思呢?是因为我醉了不好被驱使吗?即使是这样,她难道不 需要醉吗?不醉,她方便吗?可是又有什么不方便的呢?还有什么好羞羞答答的呢? 不醉才能够清醒地看着一个男人被自己占有,充分感受着占有的,陕乐。我明白了。 她不让喝酒,你就不能喝,她不允许你醉,你就不能醉,你必须清醒着为她服 务。但话说回来,醒着又有什么不好呢?我也可以醒着跟她讨价还价,做到利益最 大化。 她说,酒对身体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问。 能使人发胖呀。她说,笑了起来。 她为什么又要提自己胖?难道是为了确认是真实的自己在支配着我?一个丑陋 的女人,占有着我这样一个帅小伙子,这是怎样的快意呀!如果我有钱,我也会这 么做。 我并不胖啊。我说,再说我也不怕胖。 我知道你很帅。她说,你知道吗,你害了我了。我一惊,没有想到。就因为你 这么帅。她说,见到你以后,我越来越觉得自己长得不像话了。你这么近距离地摆 在我的面前,让我发现我什么价值也没有了。这么多年来,我都得到了什么?赚了 钱,可是又怎么样呢? 这是典型的有钱人的思维方式,有钱了,就想七想八了。而我没有钱,我只有 帅,只有年轻。想当初,我也是这么年轻。她说,我也曾年轻过,还很漂亮。 我以为她会去拿当年的照片了,可是她没有拿。我真的想知道她过去长得什么 样了。能让我看看你过去的照片吗?我问。 不要看了。她说。 为什么? 为什么要看?她盯着我,我感觉她洞穿了我的心。 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她说,不看更好。看了,就更对比了。原来是这样。这是绝对的错误。 她继续说,两张照片,一张过去的,一张现在的,摆在一起,一个漂亮,一个丑。 本来吧,是想用过去的漂亮安慰现在的丑,可是现实是真实的,你抹不去的,你看 得到,摸得到,就摆在这里。以前的美,简直就是在告诉你,那一切已经一去不复 返了,看,你现在已经多么丑! 我倒没有想到这些。 我就犯了这样的错误了。她又说,就在见了你的当天晚上。那样两张照片摆在 一起,让你清晰瞧到了身体各部位的演变,简直是丑恶化的过程。你看这腰,从多 少公分肥到了多少公分。还有这肚皮,原来是平坦坦的,如今有了这么多的赘肉, 里面满是脂肪,恶性肿瘤似的。 我悚然。我想像着癌症病人体内的癌细胞。她想得太过分了。还有这眼袋。她 又说了,还有那眼角:那一个,光滑滑的,你看现在这一个,眼尾纹一道,两道, 三道……爬上来了。看得多清楚,凛冽的对比。 凛冽!我一愣,没有料到她会用这个词。 ……一道一道地来……她继续说。 一个恶作剧的小孩拿着刀,在漂亮的宝马车门上划,一划,两划,三划,划成 了大花脸。残酷哪! 同样是这个人,这个女人,不是别的女人,就这样过来了,到现在这样子。她 说。 我无言以对。谁都有这样的时候,老了丑了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害怕,喘不过 气来。 其实……也没那么可怕……我说。与其是安慰她,毋宁是安慰自己。 你不这么觉得吗?她问。 不会的。我说。我没有说不觉得,而是说不会。真的。我又加了一句。 现在你没有权利这么说了。她说,你向我借钱了。 我一愣。 她笑了,可那笑很快就凝固了。都这样了,还说什么过去,不是自欺欺人吗y 她说。 是不是?她问我,简直是逼问。 她把碗筷撤到一边,不吃了。我瞧着她,她的动作有点浮,好像在水里似的。 她让自己沉在水里,一直往下沉。我救不了她。其实她是如此的清醒,要拯救一个 清醒的绝望者是不可能的。她为什么要如此苛刻地让自己处在清醒中? 我也说不吃了。她说,我们走吧。她的声音冰冷,好像不是从一个活着的人体 里发出的,我感到不安。 又到了健身房,她的声调明朗了些,她说,你去练一练? 我?我吃惊。 她点头。 不了。我说,你去吧。 我还练了干什么?她说,这些对我都已经没有用了。 我知道。 总是抱着希望去练。可是希望一次,就更绝望一次。你去练几下我看看。她再 一次说。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我去,但是我马上意识到我不能不去,我是有求于她的, 今天在这里,她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应该很清楚。你看,你总是犯糊涂。你 又在可怜她了。其实你应该可怜自己。 我走进去了,拿起了哑铃。她说不行不行,你脱了外套。 这也是我不能推辞的,我脱了。时候是秋天,我只穿着贴身的背心。我重新拿 起了哑铃,她啪啪拍起巴掌来,像拍在我的身体上。果然健美。她说。健美。我当 然知道。但是这不是健美比赛,我这是在卖。她也不是在欣赏,她是在玩我。她不 停地夸着我,多么健壮,你是个标准的男子汉。你看那三角肌,只有男人才有这样 的三角肌。真是男子汉,标准的男子汉,典型的男子汉!我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她是要让自己感觉到面前这男人是典型的男人,所有男人的代表,所有的男人都被 她玩于股掌之间。她肥胖的巴掌用力拍着,简直要把我拍扁。我愤怒地挥舞着哑铃, 但我知道,我越是愤怒地挥舞,越是用劲,我发达的肌肉就越是显现出来,就越让 她满足。 这是我的宿命。 但是我为什么不能让她满足呢?为什么执意要抗拒呢?我他妈的就是投到人家 富婆裙子下面又怎么样?当鸭子也要够条件呢。 我轻快地挥舞了起来,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这在我并不困难,我原来就是运 动员出身。我开始笑了,我索性把背心也脱了。 她简直是惊叫了起来。 上腿力机,可以吗?她忽然又说。 她说得小心翼翼的,我感觉到她的心在发颤,滑滑的,你一抓,它就滑走了。 我去了。一上了腿力机,我就明白了她的用意。我必须脱下长裤,要不然做不 来。当然喽,只露出上半身没有露出下半身是不行的。男人的上半身是随处可见的, 没有什么隐秘,没有价值。现在需要真正的隐秘、真正的价值。开始了。 我的手提到了腰间,摸到了皮带。我瞥见她有点紧张,我当然知道她为什么紧 张。但是她没有说什么,没有肯定,也没有制止。我解开了皮带扣,裤子脱落下来 了。她仍然没有说什么。我里面还穿着裤衩,我的大腿肌肉把裤衩挤压得特别窄小。 她的眼睛直了。 也许这仍然可以算是健美表演,她只是在欣赏。我的手又摸到了裤衩头,把裤 衩头的牛筋拉起来,弹了一下,像弹一根琴弦。 她猛地一抖。她好像要说什么了,可是她仍然没有说。她能说什么吗?她能说 得出口吗?还需要她说什么吗?我很明白我应该怎么做。我向她冲了过去,猛地抱 住她,把她抡在地上。我发现她全身颤抖得非常厉害,像抽筋似的。我把她压住, 我是一个男子汉。你不就需要一个男子汉吗? 蓦然,她挣扎了起来。令我吃惊。她竭力要挣脱开我。难道她不愿意吗?难道 她不是这个意思吗?她为什么要让我到她的家里?她,这么一个丑女人,没有人要 的,怎么会拒绝我呢?你是个标准的男子汉。她不是说过吗? 我撒手了。她趴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哭得像猫,那声音是从肺腑发出来的, 很揪人。我从来没有瞧见像她这样的人哭,这种年龄了,一个事业有成的女人,完 全没有了女强人的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