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厂里的几个头都各自在市中心的地段买了房。厂里的多数人都不知道确切的地 点。但如果存心要找,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丝光袜子那天是出奇的顺利。上了那 个单元楼,在两扇面对面的门中间稍微犹豫了一下,心想,凭手气吧,就敲了其中 一扇。开门的果然就是副厂长老婆。见他手里提着一只很像样的袋子,不冷不热地 放他进了门。 这位副厂长是主管生产的,因为厂长出差,临时负全责。他儿子这些时间在准 备高考,他也就相应地减少了应酬,晚上尽量留在家里跟老婆一起服侍儿子。这是 丝光袜子事先已经打听清楚了的。见到已经被他批准开除的丝光袜子,他细长的身 子一抖:“你来做什么?”“送礼。”“没有用的,公告都贴出去了,不可能收回。” “不一定吧。厂里有多少事都是说了不算的。有用没有用还不是你们一句话。” “你莫跟我来这一套。我不吃这一套的。” “我晓得你廉洁。我还晓得你跟厂长还有车间主任从外国买回来的那套设备是 人家报废的设备改装的,你们从账上划出去的是新设备的钱。还有,你们猜想我安 装那台设备的时候,肯定看到了那几个不显眼的地方新罩的漆掉了,现出了底下的 锈铁。你们就不想我留在厂里。你们这样想是不错的,晓得这些事的人自然是越少 越好。” “你胡扯!” 副厂长脸上的青筋暴跳起来。 “我不伤人,只活自己的命。” 丝光袜子闷头说。 “那也没有必要送礼。” 副厂长口气缓下来。 “我怕你不肯高抬贵手。” 丝光袜子说着,坚持把他提来的那个袋子打开,缓缓拿出一个瓶子,缓缓把瓶 盖揭掉,缓缓悬起,缓缓倾斜。 有液体从瓶口流出来,落到实木地板上,发出一阵“吱吱”的响声,又有一阵 淡淡的轻烟和怪怪的糊味在屋子里袅袅浮起。然后,地板上出现一团烧焦的黑迹。 倒完了,丝光袜子把空瓶留下,说:“这个留给你当罪证,你只管去告我。我 这个袋子里还有一瓶,只要我不死,它就是留给你的。” 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把袋子收拢,从先前径自坐下的沙发上站起来。 “你疯了!” 副厂长喝住惊叫着起来的老婆,对丝光袜子说:“坐下来坐下来,何必把事情 做绝。” “我要说的都说了。我不想坐,我坐累了。你有话你就说,我站着是一样听的。” “你应该晓得的,国有国法,厂有厂规,我那样做也是万不得已。管事就是得 罪人,我哪想管这些鸟事。厂长在外国考察还没有回来。出那个公告,他没有签字。 等他回来,也可能会另作处理。你看怎样?” “要得,我等。” 厂长回来之后,把副厂长临时负责时做的那个决定改了。新决定由厂办主任太 子奶来跟丝光袜子宣布。这个人选得很对头。要不是她,丝光袜子根本就不会到厂 办来。 厂里来过一个台商,一出机场就在路边见到一个大得要命的“太子奶”的广告 牌。老先生是旧社会去台湾的,认字习惯从右到左,当时他失口惊叹:“大陆真开 放,连奶几(子)大也做广告。” 陪同接待的厂办主任事后有一回在酒桌上把这件事当荤段子讲出来。没想到一 桌人起先都不做声,一齐看定了她的胸脯,等她发觉了不对头,脸一下涨得通红, 大叫“该死”,才哄然笑翻。不过大家还晓得文明,再喊她的时候,没有按台湾习 惯喊“奶几(子)大”,还是按大陆习惯喊“太子奶”。 丝光袜子一见太子奶挺着的胸脯,很幸福。先前他连太子奶的边也挨不到,现 在太子奶香喷喷地坐在他面前,还满脸是笑,他就是再怎样铁石心肠,也硬不起来。 听说是太子奶找他谈话,他三脚并作两脚就跑来了。 “厂长说,你们一家是厂里的老人,厂里不能那么无情无义。那个开除的决定 收回,奖金也不扣了。车间主任的医疗费你们肯定出不起,只能由厂里担起来。不 过你故意伤人也是犯法的……” “哪个故意伤人?”丝光袜子没有等太子奶讲完,把眼睛从她的胸口移到她的 脸上。太子奶怔了一下,说:“总要给厂里一个台阶下。”“台阶?要台阶做什么? 你们开除我开除错了,改正是应该的。”“多少检讨几句……”“哪个检讨?” “自然是你。”“我?我检讨什么?”“你看呢?”丝光袜子也就怪模怪样地去看 太子奶。太子奶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去扣领下的第二个扣子。等她扣完了,丝光 袜子说:“检讨我工人阶级觉悟不高,没有举报?” “举报什么?” “反正不会是你跟厂长睡觉。你那两粒扣子也不消扣上扣下了,里面的东西我 在仓库见过。” 太子奶的脸一下煞白。怔了半天,恨恨地说:“你以为哪个会相信你的举报?” 丝光袜子很恶毒地笑笑:“我自然晓得你们关系多。不过,要是我找到了你们 的对头呢?” “丝光袜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你,你肯么?” 太子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发作又不能刁;忍着。 丝光袜子仰面半躺在厂办的那张破沙发上,眼睛在太子奶的脸和胸脯之间溜上 溜下。想着那天中午值班,看见厂长和/—办主任先后进了对面的仓库。他随后跟 过去,绕到仓库后面,找了个空油桶垫脚,趴上一人多高的小窗户。里面光线不好, 他其实什么也看不清。厂长和厂办主任的动静几乎跟他娘老子和哥嫂的一样。但厂 办主任却明显给他诈住了。 “我刚才是说着好玩的。你即便是肯,我还未必真干。我是处男,干你我划不 来。” 丝光袜子没有声音却全身发抖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