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们在河谷转悠的第三天,天空乌云滚滚,九财叔突然甩下担子,纵身跳进河 中。他飞快地划着水,在水中又拍又打,他真的疯了。好在他没被河水卷走,我喊 着他,把他从河里拉上岸来,他浑身抖得不行;那天傍晚,我们又遇见了几头野猪, 九财叔毫不惧怕,抽出开山斧就杀人野猪群,奇怪的是,那些凶猛的山中之王,那 天被他砍得哇哇大叫,四散奔逃。九财叔砍跑了野猪,又在地上拔食野草。 确实没有吃的了,我只好跟着疯了的九财叔啃吃野草,吃蛐蛐菜、鹅儿肠、云 雾草。我们在山里转悠了九天,衣衫褴褛,饥寒交迫。第九天的夜里,山里飘起了 大雪,这一场大雪一下子就没了膝。九财叔不让我歇息,不让我们进山洞,那个大 雪纷飞的晚上,我们不停地在森林里转圈,早晨到了梨树坪河边。白雪皑皑的黄连 垭已经在望了!已经快走出森林了,快到家了:我给他说快到家了,我说:“九财 叔,那是黄连垭。”我指给他看。九财叔恍恍惚惚地看着远处的山冈,看看我,又 看看自己挑着的担子,停了下来。我们坐下,他好像清醒了。他问我:“我们是到 哪儿去的?”我说是回家呀。他说我们从哪儿来的?我说是马嘶岭啊。他左看右看, 说:“我们杀了他们是吧?”我说是的。他说:“这是他们的东西?”我说是的, 我就拿出他给我的钱来说这是你分给我的。他问多少?我数数说三千多。 “三千多?”他说。 我说:“还有这些东西。”我翻出藏在睡袋里的三个手机说:“还有这个。” 他想起了什么,就去翻自己的箩筐,也翻出了手机和钱,还有那两个红发卡, 还有一些仪器。他指着我的东西:“都是我们两人对半平分的?” 我说:“是啊,平分的。” “我们杀了人,你也杀了人,我们都杀了人。你杀了几个?” 我忙说:“我没杀人,我没有!” 他说:“这些钱够你用了。水香生了么?” 我说:“我不知道。”我说:“他们不会沿我们的脚印找来么?” “你看看哪有脚印?”他说。 我去看来路,雪真的掩盖了我们走来的脚印。森林里一片恍白,阳光在云中模 模糊糊,好像天要晴了。 “你发财了。你没杀人却发财了。” “我们一起干的!”我说。 “你是个无用的卵货。你这家伙。”九财叔说。“我肚子饿了,你能弄点吃的 来么?” 到哪儿弄吃的去,前面梨树坪我记得是有个代销店的,在福利院门口。我说: “前面能买到吃的了,快到家了。” 他说:“我们商量这些仪器先藏哪儿?” 我说:“随便吧,叔,先找个山洞藏着吧。” 他直直地看我,好半天,笑了,说:“今年能过一个好年了。” 我说:“我心不安实。” 九财叔就站起来,重新挑上了担子。走了几步,他忽然指着河里,对我说: “看,水里是什么?”我放下担子就去河边,一阵狂风袭来,我的头上就落下了重 东西——九财叔在背后冷不丁给了我一斧头,用的是斧背,就觉得脊椎一阵压榨, 我的颅骨顿时瘪进去了,脚一失重,扑通一声,跌进冰冷的河里,就什么也不知道 了。 我没想到九财叔会对我动手,他是想独吞那些财产——他清醒过后后悔了,那 么些现钱,也不排除他彻底地想杀人灭口。我根本没防备。所有的经过就是这样— —我被人救了起来。 九财叔被梨树坪的几十个村民围着搜山抓住了。那也保不了命,他和我一样得 毙。我等待死期来临,等着当八大脚的爹来收他儿子的尸骨。 八大脚我爹怕是没想到,他会从这么远的县城抬回他的儿子。又一想,小谭得 绝症的母亲假如还活着,她又未必想到会这么远从南山抬回她的儿子——这全乡第 一个大学生,魂都丢在了南山的马嘶岭。 高墙外的那轮太阳照着铁窗,我无意间从兜里掏出了那张糖纸——这是惟一没 被警察搜走的东西。我把糖纸放在眼前,对着那轮可爱的温暖的太阳,天空全变成 了红色。我又想起那个让我惊讶的傍晚,我们离开马嘶岭的那个傍晚,那些红水晶 一样的透明无声的死者。我的意识突然觉得,结局只能是这样的,他们最后只能在 那儿——在那个时刻,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永远地躺在那里。 这是为什么呢?这种想法让我至死也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