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牌桌气氛仍然不佳。 早晨夏菊来电话有事不来了。女人不吸引女人。她说让母亲来,夏母也没来, 她不承担义务。只得让林虹的保姆上桌。保姆刚学会,兴致很高。保姆输牌林虹付 钱,赢牌归她,心情能不好吗?边打边哼歌,五音不全,还十分投入。她们三人都 像是陪保姆玩牌了。 林虹终于说:“不玩了吧?” 小保姆赢了五十元,说:“怎么了?才十点半呀!” 她们三个人都站起来,保姆才慌慌忙忙开始理牌。 林虹记得昨天放风筝好玩。于是又上阳台。好风,纸鸢一溜顺地上升,一个线 轱辘很快就放完了。一只黑乎乎的纸鹰停在天空,俯视群山。间或有点摇摆,牵牵 线,立即稳住。就这么高,还干什么?一会儿她就乏味了,一想起她可以放几个小 时,几天,就这么样她看风筝,风筝看她,乏味透了。古人放风筝,有个东西上天, 觉得有意思。我们现代人都上天了,坐飞机,坐气球,还上到没有空气的宇宙,到 宇宙去呆几个月几年,放个风筝算什么? 有钱了,有闲了,却没有心思了,这才叫可悲。林虹想,就像睡多久都行,却 睡不着一样难受。 她靠在栏杆上,收线。她明白,这辈子不会再玩风筝了。决定下午进城。 姜艾雯下午进城去“花样年华”。林虹没有约她同路,以前都是互通电话: “一起走吧!”忽然都有了独立精神,要单独行动。姜艾雯开她的白别克,林虹开 她的蓝本田。 叶有根原先在闹市区有个“城市丽人”时装店,生意红火。后来在北京西单开 店了,“城市丽人”交给林虹。林虹当老板兢兢业业,一二年买下一个大店面。叶 有根向匈牙利发展,北京的店面卖了,“城市丽人”也盘给人了。留下店面收租金, 每月两万元,月租足够林虹和女儿日常开销。女儿在上海读小学,上海买了小套房, 让老师带她住。每月寄五千元,足够了。 林虹开车到乘凉桥,有点心跳。泊了车,站在路口远远望去。她知道“城市丽 人”已换名“卡丽梦”,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个地方!脚印没有了,三十岁没 有了,这个地方还在。当初,也就是一年前,中午她和员工一起吃盒饭,啃鸡腿, 晚上在云天楼包饭。早上九点开门,夜晚十点关门,一天有这么长时间在店里,租 的房就是睡觉。叶有根不在家,“城市丽人”是她全部的生活。开这个店,她高兴 了一夜,盘掉这个店,她哭了一夜。她还是房东,从老板变成房东了。每月收一次 房租,她三个月没过来,就是怕受刺激。 她站在路口,扶着栏杆,轻轻告诫自己:“放松点,不就是过去看看吗?”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来,不是有意的,不缺钱花,放着的钱不用就是没用的钱。 别以为她是来要房租的,别以为她是让他们打折买时装。果然,见了她全忙碌起来, 老板给她端茶拿椅子,服务员围着她问长问短。店面新装修过了,富丽堂皇。新买 的男女塑胶模特是顶尖晶位,优雅,时尚。光线有层次,变化色调。 “生意好吧?” “一般,一般。生意特静。”老板说,是个稳重的中年人。他不说生意不好, 说“静”,是温州人的习惯。她笑了笑。在女装店里男老板有一种另类感。 高档时装店,两天卖一件,一件吃三天。打三折够成本。 “人手不够,生意还能差?”她笑着指指店门口挂着的牌:“招聘优秀女营业 员。” 老板讪讪着。她明白温州有的老板是靠贷款和亲戚朋友帮衬,开着高档车,天 天上酒楼,其实空得很,撑不住了就逃,跑出去一年半载躲过风再回来。“卡丽梦” 怎么样?林虹被老板躲躲闪闪的目光和吞吞吐吐的言辞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她来这 里,只是无聊,百无聊赖。什么事也没有。 “房租你别搁心,半年,半年一起付好了。”人做好事轻松,她一说出来,老 板千恩万谢,那些女孩子怎么也高高兴兴。其实,她也可以说八个月,十六万元一 次付。一来情绪,她萌发了一个新念头。“招聘优秀营业员,一个月给多少?” “一千吧。”老板端上杯子续茶,说。“你看我够不够优秀?”林虹问。大家都愉 快地笑了。“我是认真的。”她们还是笑。“你介绍来的,给一千二。”老板脑子 转得快,给面子地说。 “给我留着,三天之内答复你。行不行?” 老板对一位染着黄头发的高个营业员说:“小茜,把那个字条撕了。”他说着, 又自己过去撕,作为对“半年”情谊的报答姿态。 又站在路口回望。 林虹想,她会是非常优秀的营业员。当年,她和叶有根背着两大包衣服挤长途 汽车,挤火车,走四川,跑云南,还去过西藏拉萨、日喀则,新疆伊犁、阿克苏, 反正听说哪里好赚钱就去哪里,前些年又去俄罗斯,西班牙,荷兰,全世界人都得 穿衣服!她便是自己服装的模特儿,穿着当天主打服装走来走去,特畅销,一天换 一身,特好玩。她能一眼看出顾客是逛的,看的,想买没经济实力的,买得起挑花 眼的,是男的做主还是女的做主,是两口子,情人,女朋友,谁追谁……八九不离 十。 站在路口望“卡丽梦”,做着当优秀营业员的梦。姜艾雯洗桑拿的时候,拂去 镜子上的雾水,注视光溜溜的自己,忽然感到很委屈。不保养配矮个子丈夫足够了。 女为悦己者容,丈夫远在万里不说,就是在身边他也不晓得她洗过澡没有,洗过头 没有。她在浪费钱,浪ˉ费自己。女人成为男人眼中的女人没有多少年,一去不复 返。有时她遇见色衰的美人惨不忍睹,心里凄凉。那人的今天不就是她的明天?又 胖又粗小学文化的夏菊也有让男人追过的福分,她被别人受用了丈夫亏什么?一根 毛也不掉!只是自己当个女人享受了一下。她怎么连性骚扰也没遇着! 一冲动,她给林虹打电话。 林虹正在车里。 “晚上跳舞去吧?特想跳舞!” “我正,忙,不去了。” 姜艾雯笑起来。林虹忙不忙她还有不清楚的。 “去吧,陪我去。不去跳舞干什么呀?” “真的,回家再说,我都有工作了!” “月薪三万?”姜艾雯笑了,“你到底还要多少钱?不够我借给你。” 她把过去的朋友全疏远了,只剩下别墅区里的三牌友。陈芳一副怨天悯人病恹 恹的样子,败坏情绪。夏菊正陶醉。林虹有情调,不时会出个花点子,对脾气。 “林虹,我真想放纵一下,就一下,堕落一次,就一次。” 林虹笑起来,痛痛快快。今天是好日子。 “不是跟我同性恋吧?” “我怎么也想不出同性恋有什么好玩的。等中国国际化了再说,现在先得找个 异性的。” “有了吗?” “没有。”她装出悲哀的口吻,“有了还求你。” “我的月薪一千二百元,说真的。” 姜艾雯不相信,笑声是对不相信的最好表达。开玩笑。她突然来了顿悟,是不 是林虹有外遇了——这两天怎么都疯了!形势发展得太快了!有意思的是起因在她, 她不让夏菊开车肯定什么事也没有。 她开车去国际大酒店,上旋转餐厅。看菜单,在这么本羊皮烫金的精美菜单里, 也消费不了四位数!合上菜单,服务员走了。不一会儿过来一位英俊青年,一米八 的个子,细腰,长头发。她以为是酒店里厂家推销饮料的人。 “小姐,我可以坐下吗?”他彬彬有礼。 “有人。你没见我点了六个莱。”她心情欠佳,而且觉得女士独自吃饭有点掉 身价。 “对不起。”他点一下头,风度翩翩地走了。 她马上想起夏菊的男朋友,一号人,绝对错不了。 再也没心思品味高消费了,生怕他又风度翩翩、彬彬有礼地走来。每盘菜,都 只动了动刀叉。吃完火腿沙拉,站起就走,头也不敢回,像是逃跑。在电梯她想, 她太嫩了!她是怕谎言揭穿,或者是约的人没来没面子?反正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管这么多干什么! 其实,夏菊和毕志海也在旋转餐厅。他们看见她了,一个人款款走进来,毕志 海要招呼她,夏菊轻轻按了按他的手。他听话,一个男人百依百j 顷是令人感动的。 一直到姜艾雯离开,他再也不往这边看。知识分子有教养,不像她的前夫种田大哥, 素质太差。 夏菊不想再麻烦弟弟了,弟弟才上过中学,素质也太低。他俩吃得很慢,吃牛 排的时候她发现他使用刀叉很灵活。吃过饭又去二十四层跳舞,灯光昏暗她更放松, 有了自信。发觉时间已很迟了,惊叫一声,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那就住下吧!” 在国际大酒店一七O 五房间,毕志海把一件“小礼物”送给夏菊。礼品盒上写 满外文。一见是外国文字她就发晕,发慌,连中文都看不清楚了。他小心拆开,她 不认得。 毕志海说:“这是我第一次发工资买的,电动榨果汁机。” 夏菊真诚地喊了一声。她真的没用过榨果汁机。水果没少吃,洋水果也舍得吃, 水果削皮她觉得已很上流了,自个儿就连皮吃。榨果汁机她们几个都不会有。 她就抱住他亲嘴。他们就倒在床上。后来睡在床上。她问他:“你为什么爱我?” 他说:“我最佩服温州女人,我要当温州女婿。温州产品一流,女人也是一流……” 夏菊捂住他的嘴:“我不听这些。我年纪比你大……” 她不敢说比他大多少。肯定大许多。她前夫找了比他小八岁的女大学生。现在 摆平了。她也有个大学生,大学生刚才就那个样,和种田大哥一个样。他比她不只 小八岁。 “这有什么,说年龄太俗气。我更有点特别,我没有姐姐,我母亲早死,我特 别羡慕家里有一个比自己大的女人……” “不说了,不说了,”她不大理解为什么谈年龄俗气,她只知道这话题不愉快, “我先洗澡吧?” 在卫生间里她想,她买的手机是最新潮的,又垫付了两千元话费。这也太小气 了,他说他的表走不准,买只劳力士,一万六。她前夫有只雷达,不能比他差。知 识分子没钱,找大学生花钱不亏。就轰轰烈烈地爱一回,爱过了,将来把我“换频 道”了,也值。比在别墅里死呆着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