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蹉跎岁月(6) 开上海的那一天起,他没向妈妈开口要过一分钱。他依靠劳动养活自己。山 寨的工值低,他必须尽可能多地参加集体生产,尽可能地攒工分。除了正常的出 工,他力争多出早工,采茶叶,拔秧子,喷农药。到了分配谷子、包谷、黄豆和 山寨上其他集体果实时,他总是帮着会计扛秤,撮谷子,为此可以多得三个工分。 有多少天,他总是从太阳出山干到月亮落坡,一倒在床上,连帐子也顾不得 放下,就睡着了。在这样的情况下,那自小爱不释手的长篇小说他都没时间翻, 更没时间想到邂逅相遇的杜见春了。 红色、紫色、白色的喇叭花开过又谢了,金黄色的田坝被割剩了一簇簇的谷 桩桩,田埂上堆起一垛又一垛干谷草,油绿阔长的包谷叶子枯焦了,一只只包谷 被掰回寨上,包谷秆也被砍落挑回,扔进了各家各户分散圈养的牛栏、猪圈里。 收获的秋天快忙过了。尽管接下来的那些日子,还有数不清的农活等待着去 做,冬田冬土,栽种小季小季——系指晚秋栽下、来年春天收获的农作物,如油 菜籽、麦子、荞子、胡豆等。,麦土、洋芋土要犁,油菜籽的灰粪要挑,但是, 对山区的社员们来说,收过了大季,总可以喘过一口气来。 一九七○年的秋天,绵绵的细雨连着下了足有二十天,可腻人啦! 要不是湖 边看守小船的幺公邵大山会观云测天,预先给暗流大队各个生产队建议,连出早 工、连加晚工,把谷子挞进仓,把包谷搬回集体竹楼,把结得圆鼓鼓的黄豆拔回 草棚堆起,这一季庄稼硬是要受损失。 连着下过二十多天细雨以后,天陡然晴了。江南的俗话说," 十月无云赢小 春" 。到了贵州山区,这句话变成了" 十月有个小阳春" 。确实,古历的十月间, 天气一放晴,秋风暖融融的,叫人感到天清气爽,格外清新。七天一个轮转,又 逢场期了。这天一大早,远近闻名的小偷肖永川招呼柯碧舟道:" 喂,赶场去吗 ?"在上海知青中间,他们互相讲话仍用习惯的上海话。 " 赶哪里?"柯碧舟反问道。" 双流镇。" 肖永川炫耀地把双手举得高高地说, " 你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柯碧舟淡漠地说:" 太远了,听说有四十里呢。""嗨, 这你怕什么,有阿哥我呢!" 肖永川洋洋自得地一拍胸脯,他穿件崭新的的确良 长袖衬衣,咖啡色的包屁股长裤,裤脚露出鲜红的线裤脚管,脚上着一双雪白的 网球鞋,格外醒目的是还套着一双色彩艳丽的大红尼龙袜,再加上个头高大,宽 肩粗腰,在人前一站,确实有股威势。当下,他黑黑的脸皮上露出得意的神态, 挺神秘地压低了嗓门说:" 你晓得吧,磷矿今天有黄河牌大卡车到双流镇拉货, 我同司机讲好了,只要我们走几里地到公路边候着,搭上车半个多钟头就到了, 不用你操心。""去吧," 眉毛粗浓粗浓,长着一头褐色鬈发,被知青们取绰号叫 " 卷毛" 的王连发慢悠悠走到柯碧舟身后,用劝说的口气道," 去玩玩散散心, 我和唐惠娟也去。永川说,他和司机敲定,好搭四个人呢,你去正好。" 不待柯 碧舟答话,肖永川一撇嘴,眼睛往门外一睨,用轻蔑的口吻道:" 娘皮,我偏不 叫苏道诚去。仗着他是高干子弟,自以为高人一等呢!滚你妈的蛋,你还不是和 我们一样,在修地球。让他留在家里和华雯雯不三不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