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尤其是月底的时候。月底我们交稿。交稿的日子注定是折磨而非享受。 三年了,混出来了,再没有那么多写稿任务,只以编辑为主。但编辑也不轻松, 尤其给文章做标题,这一次又给打回来一篇。 白纸黑字地批着:卖杂志就是卖题目,不可敷衍了事! 刘副总编的字,粗粗大大,嚣张霸道,像他这个人。老实说,他如果不是混到 这个位置上,就是一般单位里那种“我是流氓我怕谁”的痞子,刺头儿,但他既然 混到了这个位置上,我也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也许,官场七十二套,套套都有其道。 刘副总编生于湖北革命老区,苦孩子,年龄上属于被耽误了的那一代,尽管如 此,通过当公社宣传干部、报纸通讯员、保送学习、插班上课等等,最后也弄到了 一张大学文凭。我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题目,每个月,《知己》、《家园》之类的 杂志一出来他就找了来让大家学习,那上面的题目总是十分抢眼和煽情: 传奇人生:从打工仔到百万富翁爱人啊,我在你坟前长跪不起此情动天!小女 子等爱30年…… 每一次这些杂志出刊的日子就是我受难的日子。我在心里直骂我那些同行们: 你们可是把我害苦了呀! 也许他们也是心不由衷,只因遇到一位像咱刘副总一样品位的头头? 按我刚来的时候的脾气,是要和他争一争论一论的。但现在我不会做这种蠢事 了。 我也没有想到他会暴怒而且至今记恨在心,现在想来,他这种从最底层的岩石 缝中钻上来的人,有致命的自卑心,最恨别人,尤其是女人,不把他当回事。 我听见陈老师和小许在那里嘀嘀咕咕,他们也遇到了和我相似的情况。 “你们就按他的意思做吧,”高主任说,“他说怎么好就怎么好。”似乎是站 在我们这一边的。他常常这样,在刘副总和我们之间充当一个沟通兼润滑的角色, 是一个虽然平庸琐碎但颇细致好心的中年男人———表面上是这样的。 我坐在那里,反复看着打回来的那篇文章,讲的是在国际钢琴大赛中夺冠的中 国女孩的成长故事,原来的题目叫《梅花香自苦寒来》,还有一个副题:小记某某 某,这样的题目拿上去肯定不行。我改成了“琴声如诉”,也不行。到底怎么改才 好呢? 我想了半天,写了一个“花季少女,在钢琴上弹出美丽人生”拿去交差。 刘副总看了,二话不说,刷刷刷在一边写上一条,给我看,原来是: 荣誉的花环啊,你可知它背后的血泪? 十分得意地看着我,等我赞美。 我回到办公室,越想越气。看来他是早就想用这个题目了,既然如此,又何必 ———他是要考我吗?还是让我猜谜语,猜猜他心里想的什么?我又不是他肚子里 的蛔虫! 又一次觉得做这一行没意思。全没个标准,只凭人好恶。早知如此绝对不学文 科,学数学,学电脑,学机械,好坏对错一目了然…… 我胡思乱想着,心中不乐,直到会计来喊我们去领钱才觉得开心起来。快过年 了,这一阵总是在发钱。明知这是花招———许多单位的做法,是把可以在平时按 月、按季发放的好处留在年末。与其说是对你辛苦了一年的犒劳,不如说是一种控 制和诱惑,免得你作怪跳槽什么的———这一招还真很有效。 末了还觉得他们好。要不,明年再干一年?我这么想,几乎忘记刚才写题目的 苦头。 我像一只追赶着骨头跑的狗。 生活就是这样,像一场骗局,给你一点好处,再给你一点希望,直骗到你死。 人死了,这场骗局也就完了。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忧悒,更大的欺骗还在后头。 我偷个空,去把钱存进股票账户。反正现在手头也不需要用什么钱,放在这里, 如果有行情还可以做上一点。 证券交易部冷冷清清,统共不过十来个人,家庭妇女、老头老太,一边聊天, 一边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盘。此情此景,与1997年3 、4 月人头涌动、群情激昂的场 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我就是在那时候入市的。虽然结结实实地交了一笔学费, 倒也从此为我打开了一道门。渐渐地,有了赚头,生活也由此发生变化,像电视台 的长篇连续剧,多了一点刺激,多了一点期待。也开始关注国内国际经济形势,什 么软着陆、银根紧缩、金融风暴、对冲基金、资产重组…… 成千上万的钱在手里来去,赚赚亏亏,胆子大了,眼界也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