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而当时她只是忍耐,只是沉默着。她为什么要沉默,既然他令她失望?可是她 不想令他失望。或许她的内心还在渴望,渴望他因为她的无言的牺牲,如古典小说 中善良女主角的牺牲,他终会感到她忠诚的深爱,他会对她疚愧哪怕是一点点。纯 洁,虔诚,义无反顾,不求回报……今生今世,她只有一场这样的爱情,无论在现 实面前多么不堪回首,在心里,她要让它美丽圆满。 然后她迅速地有了男朋友,他们一起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而他们———那对夫妻,听说他们过得好得很。她主理家务,精明能干,他致 力事业,升职,换房,按一个正常男人的轨迹发展。 那个女孩倒成了他们本已有些麻木的夫妻关系中的一个调剂,虽然她自己因此 而前途尽毁,远走他乡。她的名字也许会在他们床头闲聊的时候被重新提起,成为 一个可以打趣的话题。 ……我这样想,备受折磨,像是揭开已经愈合的伤口,鲜血正在一滴一滴地流 下来。 听人说,地狱最底层最残酷的折磨,并非刀山火海,而是重见生前最痛苦之事。 那我岂不是在地狱里? 日本最新出的,说是比《午夜凶铃》更恐怖的恐怖片,说的就是人在一种神奇 的力量下,一再回想自己最不堪回首的往事,直至羞恨难当,只好以死谢罪。 ……我要走,此地不能留。 走的那天机场大雾,飞机不能起飞。等在候机室里,到处是人,加着北方人大 嗓门的喧哗,我心急如炙。直到下午,大雾消散,飞机终于起飞,直飞目的地,我 才松了口气。 Bye ,北方,bye ,雪和冬天,我对你的爱和想念原来是叶公对龙的爱和想念。 一如我对爱情的爱和想念。 一下飞机,一股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说也奇怪,神经一下子 松弛了许多。 机场为客人备有更衣室,我先去换衣服:高领无袖细毛绒衫和中裙,再搭一件 外套———这些衣服都是在南方买的,南方衣服普遍的瘦窄,这几年我遇到了过去 从来没有遇到的那么多合适的衣服。 卸去了身上那厚重的行头,身上为之一爽。大步穿过机场宽敞光洁的大厅,失 意,沮丧,忧郁,都好似抛在后边。 环境对人的影响真是厉害。所以,人不能和环境作对。我昂着头迎着门口接机 的人走去。 并没有人接我,宋福来还在家中过年,昨天我们通电话,他说,稍后就到。 坐上舒适、清洁的机场大巴,看着外面都是绿的树与草,还有摆成各种图案的 鲜花,红的紫的黄的白的一层一层,俗是俗了点,但漂亮是真漂亮啊…… 还是本城好。那么整洁,那么干净,虽然冷漠,但那是表里如一、秩序井然的 冷漠,我反而习惯。生活便利是没得说的,只要有钱……越来越喜欢钱,物质基础 决定上层建筑,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就说文化吧,他们说这儿是文化沙漠,可这个 文化沙漠每年用于购书的开支全国第一。当然这并不能证明这儿就是有文化的,但 一个没有钱、什么书都卖不动的城市,文化也是很难立住脚的。 道德也一样。 有一家国际品牌的超市,在世界各地都有连锁店的,到北方某城开业的时候, 没有做任何防盗措施,结果损失极为惨重。 边城处处是超市,但没有这样的事。 人渐渐长大了,越来越在乎实际生活,对过去所执着的一些东西,就会有新的 认识。比如精神、理想———去年看过一个电影,讲一个与现实不容的理想主义者, 受到打击之后深沉痛苦地在街头走,遇到一群半醉的青年,痛斥他们空虚无聊,结 果被暴打一顿。当时我就想,如果理想主义就是连几个不相干的小混混都容忍不下, 那他挨的那顿打是活该的。 …… 大巴通过检查站之后,很快驶入中心大道。市区已不远,我可以看到这个城市 的最高建筑,在全国也能排得上名次,作为该城的象征之一,它时常出现在电视片 和明信片之中。它太高,又太细,把周围那大片大片参差林立的建筑群都比下去了, 像是一支烟囱。 我把头转向窗外,独自微笑。 一旁的车里,并排等红灯的男人,有些迷迷糊糊就把那个笑收下了。这是边城。 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正是新闻时间,女主播表情冷淡、语气客观地告 诉我世界各地发生的事,车祸,抢劫,绑架,游行,示威,战火,饥荒……知道总 好过不知道,至少,你对你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会把握得比较清楚,而不是一味 天真的喜气洋洋或意气风发。 我把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大一些,在这声音里收拾房间,做这做那。粤语是普通 话之外我惟一喜欢并愿意学习的方言,也许以后我就在这里生根了…… 食品和日用品都没有了,我出去买。 超市里的人不多,货品间的通道很通畅。推着车子,像散步般地,把东西一样 一样地扔进筐子里。 书架上有几本关于炒股的书,我也挑了一本,准备趁返工前的时间看一看。 回去我给陈典和商琦两位女朋友打电话。 越来越看重同性之谊,对男人却是冷淡的,因为看得太透———如果存心要看 透谁那是很容易的,一个一个的标签贴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