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才上班就听说了期刊整顿的消息。 陈老师告诉我:我们新增的那个青少年版可能要停掉。按照最新的文件精神, 一刊两出是违规行为。 我立刻想到前不久才招进来好几个记者编辑,他们怎么办? “听上头说,人要重新安排———”陈老师声音低下来,“这事你知道就行了。 我是好心,先告诉你一声。” 我忙说:“我知道。” 陈老师现在之所以跟我格外热络,并不像那些热心的老太太,喜欢垂青和关照 年轻人(我亦从来没有那种幸运),我刚来的时候四下陌生一片,也未见她特别关 照我。好赖在诸同事中我与她相处时间最长,脾气也最可靠,如果出了什么事,要 找同盟军,冲锋陷阵,我当然是首选。 几年来我们多少有点默契。 果然,我听到陈老师说,“———咱们刘副总编叫我提前退呀,说我的文章太 老,不适合现代期刊!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老实说,我身体不好,乐得早回 家享清福,不过他这样说,我偏不退,我看他能把我怎么样,他才来几天?正儿八 经的正总编见了我还客气客气的,他就想赶我走?……” 陈老师与刘副总编不和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刘副总编砍起陈老师的稿子从来 都是嗖嗖嗖绝不留情,搞得陈老师没办法给他作家协会的那帮朋友交待。 “这个人,打他一进杂志社我就看出来,私心大得很,对我们,说是严格要求, 他自己老拿着那个爱梦儿的女作者的文章来,又是怎么回事?……” 我认真地、耐心地听着,等陈老师发布与我有关的消息。 我听到陈老师说:“他现在想趁这个机会,把我们这些老的人清掉,因为我们 都知道他的根底了,把他看透了……你要小心点,他对你有成见呢。有一回总编见 了我,还问我你的表现怎么样,我看肯定是他到上面说了你什么话。” 陈老师停下来,等我和她一起骂刘副总。 我淡淡地说:“管他呢,公道自在人心,这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陈老师点头说:“可不是,我们俩的工作态度工作成绩,大家都看得到的嘛。 就说你小万,当记者的时候,你写得最多;当编辑的时候,你编得最多……” 有鬼用。 我心里说:有鬼用。这样卖命工作,到头来成为被炒的对象。 而在特区是不兴说怀才不遇生不逢时的,没人同情你,只会说你无能。 也许是心里发虚,接下来的几天我越看越觉得形势不对。每个人见了我都是怪 怪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地,正在说什么,一见我来又不说,好像我已经成了外人。 虽然平时对杂志社没少抱怨:活儿多,钱少,等等,等等,其实我心里也是知 道的。最主要的,做生不如做熟,你一介文人,到哪里不是编编写写,换个地方, 收入又会高到哪里去,咱又不是计算机专业精英。 人在本城是不能随便失业的,没亲可投,没友可靠,一没了工作,马上就没了 收入,支出却猛地增加起来。处处都是要钱的,进人才市场的门票,一遍遍复印资 料,来来回回见工,坐车,吃饭,还有,在本城这样闷热的天气里,手里不时时拿 一瓶水是不行的,光这,一天就得几块钱。 我心里算计:决定我去留的人,首先是刘副总。我们总编不大管杂志社这些事 的———他并非那种年事已高,徒有虚名的挂牌总编,相反,他中年有为,雄心勃 勃,所以他的精力更多放在杂志社以外的事情上。我想也许高主任可以给我说上几 句话,他是我的直接领导,虽然我们之间也有过磨擦,但总的来说关系还不错,工 作上我堪称最得力的一位,私下里我也曾陪他探讨中年婚外情或国民精神之类的话 题,以前我出差河南,给他捎过家乡特产…… 可是他一向对刘唯唯诺诺,断不会为我这么一个小兵得罪他。 而且我发现自从杂志社招聘的新人到来之后,高主任显然更愿意对他们用心, 特别热情,特别亲切。起初我想这是因为新人初到,需要关照,后来才想到——— 是因为在新人面前他可以更好地建立秩序与权威。新人对这里的一切不知底细,这 最好,他并不想让人知道他是怎么从普通记者做到主任的,同样,刘副总编也不想 让人知道他是怎么从主任做到副总编的…… 陈老师说得对,我们这些老东西,并非功臣,而是碍事儿的,所以地位格外可 危。怪不得人拼了命想往上爬,人类关系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也许我可以争取,但我的自尊心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