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交易部的大厅里依然冷清,看着这情景我倒是心中一喜———是该买的时候了, 对,就是在这个时候买,人人都不看好,交易所里稀稀拉拉、大家作鸟兽散的时候, 人人都不敢买的时候,就是买的时候。 回去之后我就把最近这些天的报纸全部抱出来,我选了几支股票,把号码写在 纸上。在选股方面我承认我还是老观念,喜欢一些本质比较好的,有点独特个性, 股性较活但又不是特别招摇的股(我也喜欢这样的人)。也许它们不能帮我暴富, 但也绝不会令我失望。对我这样时间精力有限的上班族,这是可靠之选。 ……到交易部的窗口送买单的时候小姐看了我几眼。待我一转身,就对身边的 人说:现在买! 5 月8 日之夜我辗转难眠。 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体会美帝国主义带给人类的灾难:什么时代了,居然敢无 故轰炸人家的大使馆!我的股票要遭秧了。 我可是接近满仓的呀!全部家当差不多都在里面了。 终于等到星期一,早早地就往证券交易部跑,想着先卖掉再说。 想不到跌得那么凶,根本来不及卖就已经跌停。鼻青眼肿,满盘飘绿,我几乎 不敢相认。 心乱如麻,不知是该补仓还是割肉,想来想去,心都灰了。几年来,辛辛苦苦, 东扑西扑,也着实弄了一些钱,以为是快上岸了,现在一看,还在水中央挣扎呢。 我欲哭无泪,整晚睡不着觉。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找机会补仓。 但我的账户里只有不到一万的钱了。 我想起了宋福来交给我的存折。我有些犹豫:应该跟他商量一声? 要是他不同意呢?再说我也不太敢冒这个险。 上班时我心烦意乱。 抓过报纸,看娱乐版。头条就是刘晓庆,老娘身家万贯,投资拍片,还抓了一 个香港男人,说是要结婚了。下面放了两张普通家居照片,实在难看。其实她年轻 的时候也没好看过,只不过那时咱们还没见过什么世面,欣赏水平低,而且大多数 女人尚不知往媚功上发展的缘故。 刘晓庆的照片下面是新一年即将参选香港小姐的女孩子的合照,个个都比她年 轻漂亮,可是她们绝大多数很快就会香消玉碎,默默无声。女人哪,光是漂亮是不 行的,这倒是实话……不,我的意思不是让她们读名著,听名典,丰富心灵,我的 意思是女人还得利害,像张爱玲笔下的蹦蹦戏中的女人,泼一点,烂一点,有好处 呢。 明白这一点我也泼烂不起来。活了二十好几年都是这样,没法了。 就这么昏昏沉沉活一辈子? 我想来想去,还是要买,就算赌一把———我想过了:如果现在不是机会,那 么以后,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有机会。 就在我买入后的第3 天,———19号,股市终于涨了起来。 有人沉不住气,在楼道里就跳起来:“我昨天才抛的!” 陈老师说:“我们儿子倒是捂着没动。” 高主任不便加入讨论,然而终于忍不住了,问:“你们看这是反转还是反弹?” 其它办公室的人过来,大家“股票”、“股票”说不停。 人说:不炒股票不算深圳人。 陈老师给我们讲故事:去过大剧院吧?中国第一股深发展最初就是在那里卖开 的。抬两张桌子放在那儿,几个人坐在后面,像摆地摊似地吆喝。 都没人买。 如果人们知道后来的事准会把那两张桌子抢翻。 在证交所门口排队,整夜地排。怕插队,后面的人抱着前面的人,一个抱一个, 有的大姑娘小伙子还抱出感情,谈起恋爱来了。 也有情况失控的时候,保安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着棍子就打,“我也挨过打,” 陈老师说。大家肃然起敬。 高主任也讲,讲的是他的炒股史,一直是在错失:一开始钱少胆小,只敢拣些 便宜的三线股,偏偏那时是绩优股的天下,于是咬牙换绩优股:才换绩优股,中价 股又异军突起;才换中价股,三线垃圾股亏损股又涨上了天……“简直像一部悲伤 的爱情连续剧,”他说:“得到的永远不是所爱的。” 大家哈哈大笑,办公室里一片阳光,气氛十分融洽。 然而我并没有受到感染,最近一段时间来,我仿佛突然看懂了自己在这个环境 中所在的位置,包括我与其他人的关系,也许我仍可以混在他们当中说说笑笑,但 一涉及利益,人家绝对是另一副嘴脸。 我要辞职。宋福来让我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我这些天赚的钱超过过去几年。 宋福来说:你不是总能这样赚钱的,人还是要有一份固定的收入——— 我说:吃不饱饿不死,耗着我的宝贵时间,还要受那帮人的鸟气,我不要了。 宋福来说——— 我说:我不想再那样像蚂蚁一样小心地活着,墨守成规,任人压榨。 我说:放心,我万一穷了没饭吃了也不会麻烦你。 宋福来说:你现在脾气怎么这么大。反正我是要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