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她看到他从楼里走出来,和偶遇的人打招呼,然后,骑上自行车去上班,和任 何别的人没有什么不同。他怎能这样若无其事地生活,她已经活不下去了,为什么 一切仍是如常继续?太阳如常升起。 他们说有首歌是一个14岁的女孩写的,因为她失去了她的爱人,可我相信这是 真的,一般来说,只有14岁的女孩才有这种情怀。 我是一个可笑的例外,在成年的时候保持一颗14岁女孩的心,注定是被嘲弄和 践蹋的对象,不屑一提。 ……她又想,也许他的心里是痛苦和无奈的,只是,为了令她的生活恢复平静, 他克制着他的爱。把这一切深深地藏在心里。这样,想她时心里就觉到了一点安慰。 直到有一次她看到他和那女人,两个人一起走出来,然后分头去上班,并没有什么 亲昵的举动,说话和告别的样子非常的从容和自然,像许多平凡的生活了多年的夫 妻一样。 他们破镜重圆,她心碎,血本无归,被人以为是狐狸精,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他幡然悔悟,浪子回头,而那个女人,她成了一个宽容识大体的贤妻,———只是, 他怎么可以再接受她?他曾经说他根本没有爱过她……也许,她有她的办法吧,虽 然她在那个年轻女孩子面前是一个泼妇,可是回到家又不一样,她不是一般的家庭 妇女,她有文化,有体面职业,大方得体,会讲道理……如何抓住丈夫的心?妇女 杂志上有的是方法。 想到这里我又一次觉得心在滴血。报仇,我要报仇。 我找了一家私人侦探所。这个城市在去年年初出现了私人侦探所,作为新闻我 在一家周刊上看到过。 侦探所所长,或说———探长?姓汤。他个子高大,肩宽宽的,真有些福尔莫 斯的风采。 看我表情严肃中略带挑剔,他立即指给我看挂在墙上的各种证件及各地记者包 括省电视台来此采访的照片。 汤探长声如洪钟,目光炯炯,耳朵阔而肥,是有福之人。 我信任他,对他说出我的要求。但没有说为什么,他也没有问太多。 他们很快就把一份有关他的资料提供给我。非常详细,而且绝大多数都是我不 知道的,———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来没有问过他,那时候我只是爱他,并不关心 他多大年纪,籍贯哪里,职称等级,薪水高低,父母处有无负担…… 王卫东,连这个名字都陌生,我最初知道并熟悉他的名字是他发表作品的名字, 我一直就用这个名字称呼他。多么虚妄。 他目前的状况并不好(很好,男人这个时候最脆弱),他终于在今年年初成为 他所供职的文学期刊的总编,这份期刊却因发行数量一减再减,几近停刊(可是, 他怎么可以升上去呢?他那么清高那么孤傲那么满怀理想不屑与人周旋,至少,他 展示给我的就是这一面。 他仍和他老婆在一起,“夫妻关系正常”,资料上写着:“据说几年前曾出现 第三者插足,但他们的关系并未因此受到大的影响。 附有偷拍的照片。 他的样子,我只扫了一眼,倒是那个女人,我看了半天。她并没有发胖,但脸 粗糙了许多,穿着仍是整齐和正常的,暗色杂花短袖衬衫,蓝西裙,衬衫的下摆放 在裙子外面,典型的中年妇女机关干部的样子,问题是没有什么问题,但也绝对乏 味。 我过了一天才往他办公室打电话。我要先让自己冷静下来,进入状态。 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你瘦了。” 有些肉麻,但并未令我感觉到太大的厌恶,因为这确是实情,长久没有相见的 人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对方的胖瘦变化。 后来的话却无聊透顶,全是抱怨,对浮躁的社会庸俗的大众堕落的文学等等等 等。他不问我在外面好不好?钱够不够花?有没有被人欺负? 然而那时,我不正是被他的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所打动? 好在没有嫁给他。 我看着他,———像大多数才子一样,他个子不高,长相平常,然而他有一双 深井般眼睛,在那时,我感觉。但是现在已经干了。 而且他发胖了。我以为他永远不会胖的。 第一次发现他的外表这样差。 女人也会在乎男人的外表吗?会的,只是,一直以来,她们对男人物质上或精 神上的依赖限制了这一点(一个乞丐会要求她的施主的外表吗)。 但是现在,我已经解放了。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吗? 我看不出他爱我,如果爱我他就应该关心我,真的真的,那时他就不关心我, 到现在,茶都凉了,他还会关心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