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老板趁机压价,而且态度毫不客气。她以为我是那种女人,从一个男人那里弄 到它(要钻石总比要现金有情调,也好得手),然后转成现金。 最后说定的价格只是买入的一半。也就算了,没办法。 我甚至考虑是否要搬家,但这个念头只闪了一下就被我否定了。 我又一次深深体会到人性:从低的生活水平到高的水平是很自然很容易的,但 现在,要从高到低,我就受不了。或许,吃,穿,行,我是可以将就的,但住我绝 对不能将就。我受不了住不好的地方,并不只是怕不舒服,穷的地方总是和混乱卑 贱联系在一起,外来的不清不白的人,小孩哭,大人打麻将,最可怕那些三天两头 查证的人,让他们查上几次,什么做人的优雅与自尊都要不成了。 我就这样把穷了的自己放在这间租金昂贵的高级公寓里,睡了好几天,间或起 来弄一点吃的。我知道我现在应该去找一个工作,可是我好像起不来了,我的骨头 已经散了。 睡觉真是一件好事,睡着比醒着好,既然人一生最大的使命,就是把一生混完, 好赖不算。如果我一睁开眼,发现我已经老了,混完了,前面没有日子再需要我去 混,那多么好。 我决定出去找工作。 实在受不了,不知该做什么,连到商场买东西都觉得理亏,大白天的,在这里 逛的女人不像主妇婆,就像干那个的,我不能让自己与她们为伍。 几乎自卑起来,我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地闲着。我从小的教育或者说我对自己 的教育不允许我像眼下流行小说中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主角一样好逸恶劳而又 理直气壮地觉得整个社会都对不起她。 本来是想也许可以在家里写点东西,我有基础,又当过记者编辑,总比某些地 方的投稿专业户的农民强一点吧。现在报刊那么多,尤其是报纸,大张旗鼓地扩版, 那么多的地方,总得有人去填。 然而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能走这条路。 我似乎总想证明除了舞文弄墨之外我还有别的能力谋生。 舞文弄墨是很丢人的事吗?抑或是,我心里其实是太看重这种行为了,希望能 在一种完全自愿的,没有功利目的情况下进行。 我开始跑人才市场。穿着套装、长丝袜和高跟鞋。连找数日没有收获。看得上 我的,我看不上人家,看得上人家的,人家看不上我。不过总的来说,是人家看不 上我的多。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我的文凭,准确地说,是我的专业:我学的是历史。 问我当初为何学这么一门专业?啊,往事不要再提。 也许我可以在应聘的时候跟对方说:可是我英语六级,电脑操作熟练,在报刊 上发表过若干文章……“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我自己吧!”有点肉麻,但也没有 别的办法。 可是不行,那些台子跟前一围一大堆人,闹哄哄的,招聘的人高贵地冷着一张 脸———什么年代了,又是在这儿,人说:大学生多似狗,研究生满街走,任何一 个位置都有大把专业对口而且有经验的人去抢。 我真想去弄一个假文凭。 人才市场四周有提供这样服务的人,男男女女,样子不甚干净的,在那里闲闲 地走来走去,见了人,两眼茫然、自言自语似地说一句:“要证吗?” 其实弄假文凭的还有另一种人,那些身居要位、需要升职或镀金的人,找一个 价格昂贵的进修班研究生班上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毕业的时候让秘书写论文, 也拿文凭,那不是假文凭吗?公家还要给他们报销学费涨工资呢。 尽管如此,我仍不敢以身试法。我胆子小,万一遇到叫真的,姓名身份证被登 在报纸上,别的不说,还不叫原来杂志社那班人笑死。 互联网上的消息,莱温斯基都找到工作了,出售自己设计的手袋及晚礼服,生 意不错,说是挣到了数万美金。 我和莱温斯基没法比。 正当我在心里发着牢骚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一个中等 身材的女孩子,短发,穿着一身酱红色套装的背影。我见过她,当我刚到本城不久 的时候,没有错。我去应聘一家企业报的编辑,她也在,而且穿的就是这一身酱红 套装,一群人中就属她形象最抢眼最得体……她被录取了,所以我印象特别深。 她何时离开那里?她还做过一些什么?重新回到这人头涌动的人才市场她有什 么感受?我发现她的那一身酱红色套装已经有些旧了,也不像以前那样整齐有型, 我心里突然恐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