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中指姑娘(5) 收集照片就是收藏世界、收藏时间,那些被剥夺了过去的人比我们更热衷于 这种收藏。战后的日本、德国不得不与自己的过去割裂,于是国民成了最热情的 拍摄者,内需迫使相机制造业发达起来,我猜是这样的吧。 我跟着万紫穿过主楼地下通道来到楼后的空地。有三个人躺在草地上抽水烟, 发出咕噜噜的水声,四周弥漫着淡淡的芳香。水烟,我们山坳坳里老乡们玩剩下 的,如今竟成了风靡欧美的抽烟时尚,因为烟料是水果制成,焦油、尼古丁含量 极低,还贴上了健康卫生斯文高雅的标签。乡亲们玩剩的东西,如今引领了欧美 时尚,我多少应该表现出一些可以升华为民族自豪感的沾沾自喜,但不知为何我 总是联想到祸国殃民的鸦片烟枪,甚是厌恶。 万紫兴奋地介绍我:“看!我找来了摄影师。”正吞云吐雾的三个人也来了 精神,叽叽喳喳争论起来。一会儿中文一会儿俄语,乱七八糟。只是依稀了解到, 他们是魏何、大周和克拉拉。四位是多年好友,拥有一个名为“红殇”的乐队, 万紫是贝司手,鬼魅艳丽的克拉拉是主唱,阴柔的魏何是吉他手,暴躁的大周是 鼓手。他们筛出几首作品,灌了一张唱片,现在要拍封面了。这个小团体里三位 中国人,唯有克拉拉是俄罗斯人,克拉拉与万紫十几年的好友,在万紫的熏陶下, 略通中文,中文造诣达到能囫囵五句礼貌用语和一句经典国骂。 所谓的个性张扬就是指:我要坚持我的,否定你的,还就不告诉你为什么。 这个乐队个性尤其张扬,各持己见,上千平方公里的莫斯科愣是没有一块能把他 们四个圈在一起拍照的地方,最后万紫说:不需要目的地,咱们去扫街,走到哪 拍到哪。 次日,我开车到红场旁边与他们汇合,这是我最喜欢的集合地点。巨大的莫 斯科城以红场为中心,呈放射状向外延伸,像这种没有目的的出游,城中央无疑 是最好的起点。加之俄罗斯人毫无时间观念可言,难免傻等,红场是适合等待者 自娱自乐的好地方,可以在露天茶座喝杯咖啡,或者去克里姆林宫西北侧的亚历 山大花园独自散步,这里还有一道特别的风景——几乎每天都有身着婚纱和礼服 的新人在这里驻足,按照传统,新人要在婚礼当天来此瞻仰无名烈士墓,向烈士 献花,感谢他们带来今天的和平。等待时我都带着相机,日复一日拍摄红场和克 里姆林宫,但永远不会有两帧同样的画面,它们每日都在变换表情。 我到了红场,一看只有魏何到了,塞着耳机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听CD,我招 呼他,他拔掉耳塞走上来,微笑着说:“来这么早?怕是要久等了,姑娘家本来 就爱迟到,何况她们是俄罗斯人。” 我会心一笑,俄罗斯人虽然看重承诺,却从不守时。这可能源于他们率性的 基因;也可能和地理气候有关,地域过分辽阔,难以估算时间;或者是在寒冷的 冬天,一场暴风雪,会改变你所有的估算。 魏何客气而友好地对我说:“今天要辛苦你了。” “没事,俊男美女是我喜欢的题材。”被强掳来拍片,我本来满腹牢骚,可 是面对如此谦和的魏何,我又忍不住客套一番。 魏何浅浅一笑,我惊诧,男人的笑容可以这么干净、温润,像初中时邻班的 班花。真是荒诞的联想,我定定神,对他说:“上车吧。” 魏何上了副驾驶座,从自己的随声听里拿出一张碟,递给我:“听听我们的 作品吧,或许对今天的拍摄有帮助。”我把它放进了车的音响,一个空灵清澈的 声音流淌出来,美得令人难以置信。 我诧异地问:“这是克拉拉?” 魏何微笑着点头,窝进座椅里,很享受地闭上眼睛。我努力回想克拉拉的模 样,印象中是个妩媚妖冶的姑娘,可歌声如此纯净,这样的冲突要怎样用镜头表 现? 这时克拉拉和大周一同来了,我从车窗探出头去:“嘿,这里!” 克拉拉瞪大眼睛看看车,又看看我,冲到车前,拍着车鼻子说:“这是什么 车?很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