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彼得堡透明夜(9) “那个画家,你们好像都认识?”我追问。 “你打听这些干什么?”大周硬生生地拒我千里之外,转身对朋友说,“都 睡吧。” 我还想问点什么。克拉拉说:“谁知道她抽什么疯,你也别琢磨了,早点睡 吧。”说完她一头钻进被子里。 我毫无睡意,一是对昨夜的噩梦心有余悸。二是大堆待解谜题逼迫我的大脑 高速运转,无法平静。万紫父亲为什么辞掉公务员跑来俄罗斯?为什么他不与家 人生活,独自隐居在彼得堡?他们家经济来源是什么,供万紫享受声色犬马的生 活,入住天价的豪华套间,花大价钱买下油画,只为往上面泼咖啡,那些画到底 又怎么得罪她了? 我从来不是合格的新闻系学生,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不关心。但这一刻, 我大脑里沉睡的记者细胞被激活了,产生了窥人隐私的强烈欲望。 我推开阳台的门,夜风钻进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万紫就呆呆地坐在那 里,迎着风,只剩下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看着她瑟瑟发抖的背影,我把涌到嘴 边的问题又咽了回去。我进屋倒了杯热水给她送去,却见她哭得很凄惨,形容姑 娘哭泣,我通常使用“梨花带雨”,但是眼前的一幕,我无法用诗意的眼光去品 读,词穷到仅剩一个“惨”字。泪水带着黑色金属光泽的眼影流得满脸,很快被 风吹干了,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一片片污浊,像极了阴天月亮上的月海暗斑。我 有点惆怅,怜惜她,又不禁觉得她这副花猫的模样倒挺可爱。我赶紧回屋拿了相 机来,蹲在她身旁,向她示以友好的微笑:“可以给你拍张照片吗?” 万紫沉浸在自己无边的哀伤中,轻轻动了动嘴唇说:“很丑。” 我说:“摄影师从来不拍丑的东西,即便是丑,也因为她丑得可爱。” “你这个变态。”她咬着牙说,表情又生动起来,就像我们第一次在游行中 相遇,配上这张斑驳的花脸,简直是非主流中的一朵奇葩。我想:回去后一定为 她建立特别档案。最近家乡的出版社要为我出版摄影画册,责编说为了提高销量, 想随书附赠一件纪念品,比如摄影台历或者纪念扑克。我盘算着,如果印制一副 肖像扑克,一定选万紫做大鬼。 我绕到她正前方,蹲定,把镜头推到她脸上。她一掌拍在镜头上,留下几个 可恶的指头印,然后小脸皱得跟块脏抹布似的,抱怨道:“讨厌死了,没看见我 在这儿伤感吗?捣什么乱啊?” 我托着下巴与她对望:“那怎么办?让我悲伤地坐在你身旁?我不能。” 万紫瞪着我,气得发抖,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她噌地站起来要 走。 我问她:“哪去?” “睡觉。”她一摔门,进屋了。 我跟进屋,问:“不伤感了?” 万紫气鼓鼓地说:“伤感个头啊?酝酿半天,被你一搅和,什么情绪都没有。” 酝酿?大半夜的在露台上酿眼泪,真拿自己当绛珠仙草转世啊。 这一趟怪诞的旅行把我体内的记者细胞激活过度,一猛子达到了娱乐记者的 活跃程度。一回到莫斯科,我迅速上MSN 找到韦铭,迫不及待地与他分享这两日 的奇遇。我的叙述方式就像一个街头小报的碎嘴编辑。 韦铭听完我绘声绘色的描述,说:“太像了,她可能真的是我们要找的人。 我有七成把握。我看事情应该是这样,他的父亲原本是公务员,或许犯了事,全 家逃到俄罗斯,为了逃避追捕,他父亲独自过起了隐形生活,这样他的妻女就能 在阳光下正常生活。一家之主在隐居,她家靠谁挣钱?她出手还那么阔绰,一定 有经济问题。对了,她是什么国籍?” 我说:“俄罗斯籍,火车上检票时我见过她的护照。” 韦铭兴奋起来:“连国籍都换了,更能说明问题了。” 我说:“我不能认定她父亲是外逃贪官,但我看她家的故事也够热闹的,写 不成新闻,写个小说倒不错。” 韦铭:“作为市长家的公子,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政治,满脑子风花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