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狂夜(5) 可是到了冬天,冰天雪地,流浪狗要么蜷缩在公车站台瑟瑟发抖,要么轻轻 跟在拎包的行人身后,希望包里能有食物。它们很绅士地尾随,不会以饥饿为借 口而疯狂地厮抢。这种风度也是贵妇宠溺的宠物狗狗没有的。冬天,我总是担心 阿黄温饱问题解决好了吗?有好心的老人常常拿着香肠出来帮助流浪狗们,不知 阿黄有没分到一截。后来我也喂过几次,希望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们能够挺过这个 冬天。 阿黄,如果有来世,你想做一只没有思想的宠物狗,还是继续做自由、坚韧、 却痛苦的流浪狗呢? 我们三人躺在沙发上,互不说话,这样的风景会让人思绪万千,容易勾起了 内心角落里尘封已久的记忆,我想起全家一起在对面的小教堂做礼拜,想起我们 为樱桃树下施肥修枝,想起和阿黄在田间奔跑……不禁泪流满面。克拉拉不问我 怎么了,因为我的每一件心事她都了解,她伸手揽着我的脖子让我依在她的肩上, 我蜷起脚来缩在沙发上,斜靠着克拉拉,沙发很挤,我只能把脚放在吴奕的腿上, 吴奕就任凭我这样放着,晚风起来,我的脚一面很凉,一面很暖,我忍不住搓了 搓脚,吴奕看了我一眼,拉起风衣的一角,把我的脚包在里面。 我的脚触电般抖了一下,想拿下来,又怕这个大动作更加暴露我的羞怯,于 是我呆呆不动,僵硬的放着,脚心温暖,耳根燥热…… 魏何说他请到了一只颇有水准的乐队,摇滚聚会我们一定要认真筹备。 魏何斜睨我一眼,说:“QUEEN 要真来了,你敢去吗?”我不由脊背发凉, 我肯定不去。毛主席要在毛主席纪念堂跟你聊聊,或者列宁同志要在红场列宁墓 跟你聊聊,你敢去聊吗? 摇滚聚会主办方——红殇乐队不遗余力地筹备聚会,我们买了二十箱啤酒, 腌制了三十斤肉准备烧烤,还有一箩筐水果。这场甩开腮帮子大声唱歌、大口喝 酒、大块吃肉的聚会终于开始了。 没有舞台,表演者和观众没有界限,可以自在游走在音乐的河流里。陆陆续 续续来了几个乐队和一些热爱摇滚的青年人。“伊凡雷帝”来的很早,这就是魏 何高度评价的那支乐队。他们又调了一次音响,我们的乐队是幼稚的小朋友,很 多事做不好。 爸爸提前来了, 没有料到有这么多客人,径直躲进楼上房间去了, 他越来越 孤僻,不喜欢暴露在人群中。吴奕竟然也来了,前些天他还不留余地地拒绝参加, 现在为什么不请自来。他一进门就四下张望,似乎在找人,然后他朝我走来,问 道:“你父母没来?” “关你啥事?”我奇怪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打个招呼啊,我怎么也是来自礼仪之邦。”他答道。 “呵,我还真没看出来。”我揶揄他。大扫除那天,他心安理得地看着女生 干粗活,怎么不提礼仪之邦这一茬? 时间不早了,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她说正在路上。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委屈地嘟囔着。 “宝贝,我怎么可能不陪你庆祝生日呢,还有你考上大学我们也还没来得及 庆祝,我真想放个长假,我俩就呆在家里,哪也不去。可是我的工作真的很忙啊, 这刚开完会,你们等不及就先开始吧……”她的语气十分虚伪,我很满意她的这 份虚伪,像我妈这种简单粗暴的人,肯花时间跟你玩虚情假意,就说明你在她心 目中是有地位的,她是在乎你感受的,不忍伤害你感情的。 客人们不停看表,连毫无时间观念的俄罗斯人都开始观测秒针的运动轨迹了。 我不好意思绑架大家的时间,无限期推迟音乐聚会去等候一个不懂音乐的中年妇 女,我只能宣布晚会开始。作为主人,“红殇”乐队做开场表演,乐队主唱是克 拉拉,今天却被我篡位了,因为我想在生日这天唱一首感恩的歌给我最亲的人。 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唱歌,我有点紧张,忘了发声技巧,声音粗鄙得近乎 原生态。唱到一半,有人突然把灯关了,一片漆黑,世界好像忽然消失,只有音 乐,在这样的空间里听音乐,有一种逆转了自然规律的感觉。原以为物质是永恒 的,房子桌子盘子和盘子里的苹果会长久存在,如果苹果被吃掉,它也变成shit 继续存在;而声波是短暂的,再洪亮的声音也是转瞬即逝,抓不着留不住。而在 这个没有视觉只有听觉的世界,除了稍纵即逝的声音是真实存在可以感知,其余 的一切似乎皆是幻影,皆是虚空。我不安,声音飘浮不定。突然间,失落、无助、 迷惑的情绪掺杂在一起暗暗涌动,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一曲结束,灯光重新亮起 时,我四下张望,急着找回视觉给我的安全感,却发现好几个人眼角挂着泪。我 看见爸爸站在楼梯边上,他微笑地望着我,眼眶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