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第二章我曾经爱过你(2) 他开着一辆二手“拉达”,前苏联的著名国产品牌车,四四方方一个壳,乌 里八涂的颜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虽然他并不承认这是辆破车,可北京街头曾 经一块二一公里的破夏利,都比他的车整齐。 他为此严重抗议:“拉达也曾是世界十大汽车品牌之一。” 我不跟他争辩,只是问他,“听说你们做警察的,黑钱收得很厉害,黑社会 都黑不过你们,你怎么窘成这样?” 安德烈的脸慢慢涨红了,无意中提高了声音,“玫,我希望你向我道歉,我 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但我从没有起过任何渎职的念头,我很骄傲我是个 警察。” “对不起,”我没想到他这么敏感,连忙认错,“我言重了。” “你应该道歉,玫,你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我喜欢你,可是你不能误解我。” 他说得很认真。 安德烈真是个英俊的男孩儿,连生气的时候都让人心折,我把手插在裤兜里, 看着他笑,“安德烈,你真像个孩子。中国有句老话,叫做近墨者黑,总有一天, 你会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他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望着我,“也许你说得对,警局已经三个月没有发 薪了,人总要活下去。” 他说的是实情。一个警察的起薪,通常只有四百格里夫纳(乌克兰货币), 不到八十美金。 二零零二年的乌克兰,经济已经开始复苏,但平均收入仍低于国内,物价却 比国内高出一倍有余。进入天寒地冻的冬季,蔬菜瓜果更是贵得让人咋舌,西红 柿每公斤接近八个美金,黄瓜则超过十二个美金。我每月有二百多美金的生活费, 也只能偶尔打打牙祭,而当地人的餐桌上,仅有土豆、洋葱和胡萝卜,吃到让人 反胃。 我耸耸肩,学着瓦西里的口气说:“算了,安德烈同志,面包会有的,一切 都会有的。跟我走,我请你喝酒。” “真的?”他喜出望外,看得出是真正高兴。我走过去接受他的拥抱,然后 把手臂穿进他的臂弯。 来乌克兰四个月,对斯拉夫民族表示亲热的方式,我从最初的惶恐已经逐渐 适应,但和男性实施起来还是不大自然。不过在安德烈面前,我总是控制不住地 言行轻佻,也许是他太实在,很容易就让人消除戒心。 酒馆里人声嘈杂,挤满了口沫飞溅的当地居民。安德烈护着我穿过柜台前的 人群,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里坐下。 那天他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工作前途, 英文中夹着俄文单词,我默默地听着。 其实社会的变革,也就两种方式,要么像钝刀子拉肉似的和平演变,要么是 手起刀落的政治剧变。反正承受家国劫难的,永远是底层的普通百姓。 和大多数前苏联人一样,他们无限怀念苏维埃解体前的生活水平,那时的卢 布,曾是世界上最值钱的货币之一,而如今的俄罗斯黑市,一美金可以兑换到四 百卢布。 安德烈的家庭背景,和我很像。父母都是乌克兰最大造船厂的工程师,五十 年代在中国工作过,所以安德烈也能说几句蹩脚的中文。他们家在前苏联解体前, 曾属于生活优裕的中上阶层,1991年之后则物事人非。 安德烈自己在大学修的是西方文学史,毕业后却设法进入了警局,因为警察 至少职业稳定,又比一般的公务员多些保障。 “安德烈,”我终于瞅了个空子插进话,问出心中埋藏许久的疑问,“你第 一次见我的时候,我什么样子?” 我一直想弄明白,我记忆空白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非常狼狈。”他看着我,眼底有一丝柔软的笑意,“一直在哭,脸上身上 全是血,我以为你受了伤,让女警替你洗过脸,才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就把你带 进问讯室,后来的事,你应该都记得。” 安德烈描述的,好像和孙嘉遇说的差不多。我红着脸问:“就这些?” 他眨眨眼,“就这些。” “现场不是还有一个中国人吗,他说了些什么?” “你说的,是那个姓孙的中国人?”他看着我,似乎有些困惑,最终摇摇头, “和你一样,什么也没说。你认识他?” 上一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