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第三章春天(8) 有一张放得最大的照片,搂着少女肩膀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似曾相识。 我偷偷瞟一眼老太太,她脸上的皱纹如沟壑纵横,实在看不出和照片上的少 女有什么相似之处。 她示意我坐下,声音温和却苍老,“玫,你叫玫对吧?为什么要来奥德萨?” 为什么?因为这儿生活费便宜,签证也好拿。 可我不能说得这么露骨,丢咱泱泱大国的人。官方的标准回答一般是这样的 :“我热爱奥德萨,因为这里是世界著名钢琴大师吉列尔斯和里赫特尔的故乡。” 我自己再多发挥一句,“还有Vitas ,英俊的Vitas ,也出生在这里。” 孙嘉遇正在一边坐着翻书,闻声抬头看我一眼,笑得极其暧昧。 我明白他想什么,无非是笑我花痴,索性再接再励,“好像《绝代艳姬》里 的阉伶歌手,神秘美丽,令人神往。” 老太太忍不住笑了,笑得满脸皱纹像盛开的菊花,转身对他说:“青春啊, 我也这样过,崇拜喜欢一个人……” 慢着,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那照片中的中年男子,可不就是前苏联的人民 艺术家、毕业于奥德萨音乐学院的埃米尔·吉列尔斯? 那么,眼前这位老人…… 我霍地站了起来,激动得说话直打磕巴,“您……您是……” 她摇头制止我,笑容里有说不出的酸楚,“都过去了……” 孙嘉遇站在她身后,皱着眉向我示意,我立刻乖觉地闭上嘴。但她的情绪明 显受了影响,没说几句就借故离开了。 望着她踽踽离开的背影,我有点心虚,“我说错话了?” “没有,就是有点儿傻。” “嘁!” “嘁什么嘁?”他拍我的后脑勺。 “你怎么会认识她?” “傻子,还没看出来?她就是我现在的房东啊。” “啊?”我睁大眼睛,“那她为什么不在城里住,一个人待这么荒凉的地方?” “她丈夫是前苏联的高官,不过很早就去世了。她自己倒是有几千卢布的退 休金,解体前还像那么回事儿,能维持不错的生活水准,现在黑市换不到一百美 金,不把房子租出去她靠什么活啊?” 我几乎没立正回话,以表达我高山仰止般的崇敬,“可她的名字,在钢琴界 一提起,人们的景仰还是像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没错,和她同时代的几个人,都在欧洲其他音乐学院任教,她因为身体原 因才留下来。” 我充满向往地在胸前合掌,“哎呀,要是她能辅导我的钢琴,给她做几年贴 身女佣我都乐意。” 他看着我,一脸的不怀好意,“对啊,她一封推荐信,抵你三年的努力,那 你是不是该对我态度好点儿?” 我没理他,随手拿过几本乐谱翻着,可心却在扑扑跳,为我未卜的运气而忐 忑。 孙嘉遇笑笑,取了几张唱片走开。 屋角有一具古老的电唱机,好像四十年代黑白片中的道具,可是胶木唱片放 出来,却有一种特殊的旖旎,书房里立刻溢满了《蝴蝶夫人》中那著名哀怨的咏 叹调。 他顺手关门,又倒了一杯红酒,在安乐椅上坐下,闭上眼睛假装养神。 我思想斗争了半天,到底忍不住诱惑,走过去蹲在他跟前,讨好地说:“喂, 商量个事儿行吗?” 他睁开眼睛,指指自己的大腿,“坐这儿来,坐这儿我才和你商量。” 我瞪着他,不肯挪动。他又不理我了,重新闭上眼睛。 我咬牙挣扎二十秒,终于满怀屈辱地坐上去。 他的唇角动了动,向上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懒洋洋地开口:“你想商 量什么?” “问问她,肯不肯辅导我,我出辅导费。” “嗬,好大的口气。”孙嘉遇乐了,眯起眼睛看着我,“她从不轻易收徒弟, 那是要看资质的,不是天才她不收。不过你连一小时十五美金的琴房都嫌贵,怎 么付得起她的费用?” 我明白说错话了,登时臊得不行,更仇恨他有如此好的记性,连我随口说过 的话,都记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