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出租之城(22) “鬼话!你诋毁我。”他脸红红的。 “你这个人,哪里值得我诋毁?” “好歹毒。”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说:“他娘的,几句话你就诋毁我。” 我坏坏地笑着说:“我告诉你,我为什么来深圳?我来深圳是因为我有梦想, 明白什么叫做有梦想吗?准确地说,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梦想?你梦想个屁。哼,我又不是女孩,你就想借着这些好听的词汇,去 欺骗女孩?谁有理想?这个时代还有理想吗?别吹嘘了,所谓的理想,早已经死 了。” “死了?”我吃了一惊。 “现在,所谓理想,不过只是芸芸众生的理想罢了,我们谁不是以大家的理 想当做自己的理想?”他闷闷不乐地说。 “啊,大家的理想?”这种说法,真没听过呢,好新鲜。 “大家都想赚钱,我们也就想赚钱。大家想要房子,车子,我们也就想要房 子,车子。这不是将大众的理想当做自己的理想吗?操!一群愚蠢的人,还自己 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呢。” 他说的倒是蛮有道理啊。 “芸芸众生的理想,未必不是理想啊。”我嘀咕着说。 “芸芸众生?他们有理想吗?如果一定要有,那么,也许赚钱就是他们的理 想。” “你不想赚钱?”我问他。 “我?我当然想赚。可是也不是赚钱才吸引我来深圳的。” “那你到底为什么来深圳的?”现在,他终于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哼,像我这样的人?现在,全国也没得几个了。”他鄙夷地说,“全国全 省各地,人人都奔这里来,你想人人都为做梦来?嘿嘿,还梦想?呸,他们有什 么梦?他们的梦,说穿了,也就只是一个字,赚钱。知道么?梦和梦想、和理想, 是不一样的。不要嘴巴里尽拣好听的说来。” 我说:“别人为何而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就是为了梦想而来。” 奶奶的,我还不知道,其实,我还是个蛮固执的人哩。 “我才不是为了梦想——我为了逃避。”他醉醺醺的,依然怪怪地瞅着我。 “为了逃避?”我很意外。 酒精让他变得直率:“说白了,我要逃避我的后妈。” “后妈?”我吃惊不小。 “实话告诉你……年轻时,我、我暗恋我的后妈。” 天啊,他醉了吧?他肯定是醉了。这样的话,怎能说出来? “什么年轻时候?你现在多大了?”我说。 “你他娘的真讨厌,你没有过年轻的时候吗?” “没听人这样说过的,”我嘟哝了一句说:“你现在也不老吧。” “我现在是不老。可是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你还会去做中学生才做的幼稚事 情吗?” 我想劝他别吃酒了,也许是酒的原因让他胡说八道。多少人喝多了酒,就信 口开河。 他不理睬我,继续说:“来深圳还不算是逃避——比来深圳更早——我高中 毕业考外地大学,就是为了逃避。大学毕业了也不回家——都是为了逃避。” 他几乎有些口齿不清了,但是我已经听清楚,他来深圳是为了逃避后妈。 “我不停地在逃避,不停地逃避。”他吃了一口红烧肉,满嘴油鼓鼓的,放 下筷子说。 他的话让我暗暗震惊,看着他痛苦的眼睛里噙着泪花,我情不自禁也被感染。 “忘掉它吧。”我轻轻说。 “忘掉谁?”他没听懂似的。 “它。——忘掉这件事情。” “人是活的,怎么可能忘掉呢。你懂不懂?”他艰难地说。 我想了想,说:“也许,你该去找个女孩恋爱?” “找谁?”他茫然地说。 “谁都可以。是个女的就行。” “女的就行?” “当然了,也许得你喜欢才行。”我小心地说,免得他又骂我。 “这、这才像人话。” 现在,不要说梦想了,也不要说理想了。现在,我才知道,其实我们都很可 怜地活着。我为什么来深圳?我没有告诉唐爱国我来深圳的真实原因。事实上, 我是因为我在北京的女友黛黛不幸溺水死亡,我才下决心从遥远的北方来到深圳 的。忘记是谁说的,要想改变一个恋人对你的影响,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足够的时 间忘记他(她)。这很残酷。扪心自问,我能够忘记黛黛吗?正如唐爱国不能忘 记他的后妈一样,我当然无法忘记黛黛曾经的存在,虽然她已不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