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出租之城(69) 这个,我是已经领教过的了,嘿嘿,我笑容满面地对刘浪说:“朱怡说的是 发票嘛。” 朱怡害羞地说:“我的发音不准,让老板你笑罚(话)了。”我们听了,情 不自禁又都大笑起来。 刘浪是云南省大理人。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他的父亲,文革时期是某著 名高校的高材生,早年不知道什么原因,由内地下放来到云南邻近西藏的地区。 几年后,取了个当地藏族女人结婚生子。无需细看,刘浪的容貌之中,隐隐然确 有藏人风骨。 据说刘浪此人相当的牛,从小就是个人物,在全国奥数竞赛中拿过一等奖, 学习成绩一流。高中毕业,即被保送至清华大学念书,后来因为酷爱美术,遂转 考清华美术学院,居然也被录取。清华美院的前身,是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在 业内享有声誉。他这个人,酷爱徒步旅行,据说属背包一族,是驴友云集的“磨 房”网站里的常客。他赚了钱每年自动失踪好几个月。钱花完了便悄然返回,带 着一身疲惫和淡淡微笑,沉默寡言的,重又出现在大家面前。刘浪身体瘦而结实 有型,黑黝黝清癯的面孔,时常令我想起康巴汉子来,透露出热爱大自然和阳光 的印迹。 他的脸上和身上都有明显的疤痕。据说,他少年时代喜欢打架,并且非常狠, 结果是,长大以后就成了这般模样。庆幸的是,长大成人后,他性情大变,变得 非常的乖。由于家庭和所受教育的影响,他更加沉默,喜欢独立思考问题,有自 己独特的思想和选择。他是属于那种愿意为自己选定的生活方式和目标而活着的 年轻人。这样殊异的特点,让我产生了一种隐秘的好奇感。他这个人不爱说话, 之所以不喜欢说话,据说是有原因的。他认为现在的人们都太爱唠叨了,净说废 话。如果一个人总是重复说些内容拖沓,乏味,无新意,无意义的话语,那是多 么的无聊啊。既然无聊,就不如不说为好。所以,他宁愿选择闭嘴少言。 朱怡悄悄跟我说:“叶总,你知道么?刘浪是个毕达什么哥(拉斯)分子呢。” 毕达哥拉斯分子?哦?朱怡也知道毕达哥拉斯吗?我心底暗暗一惊,不由得 朝她望了一眼。说他是毕达哥拉斯分子,那就是说,他起码是个毕达哥拉斯信徒 了?哎,真的是毕达哥拉斯吗?我所知道的毕达哥拉斯是西方素食主义之父,倡 导“永远不吃肉”。奥维德说,动物跟我们人一样都有一个灵魂。又说,只要人 不停止摧残低等级的生灵,他就永远得不到健康与和谐。只因为人大规模地屠杀 动物,所以他们将互相残杀。播种杀戮和痛苦的种子是绝对不可能收获爱和欢乐 的。 陈旎曾经告诉我,平时朱怡很崇拜她的这位瘦骨嶙峋、颇有傲气的男同事, 心里面视他为兄长,没事喜欢往他那里跑,想要看他电脑里留存的尼泊尔、缅甸、 印度等南亚地区的异域风情。那都是他走过的地方,亲手一幅一幅拍摄下来的照 片。刘浪不喜欢她来打扰自己的生活。为此,她很是苦恼,悄悄去找陈旎诉苦说 :“我那么喜欢他,他喜欢我一下会死啊。” 陈旎说:“这样的话,你要对他自己说。” 朱怡说:“我跟他说了也没有用!在我跟前,他是一截木头。” 她不明白,她这么好的女孩子,如此温柔,为何他却不领情?每天上班她会 悄悄的泡好一壶铁观音给他端去,他则面无表情地说:“哎,小朱!STOP,STOP! 我自己来好了。” 奇怪的是,刘浪是除我以外,唯一不喊朱怡外号“肥妹”的人。好歹我是老 板,不好去喊自己员工的外号。而他显见得是不屑于这样做,或者,有可能是想 表现自己的修养或骄傲吧。陈旎告诉我,其实肥妹,嗯,叫朱怡好了——她这个 人的家世是有些伤心来历的。原来,朱怡家里很穷。小时候一直唤作桃花。自从 出生,朱怡就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母亲难产大出血死了。父亲见是个女的, 将她遗弃给娘家人,自己独自跑了。外婆带大了她。陈旎记性好,朱怡醉酒后说 的话,她都记得清楚。那天醉了,朱怡抱住陈旎不肯放,低声哭泣着。陈旎吓了 一跳,怎么啦?她在嘀咕什么呢?陈旎听得朱怡迷迷糊糊说,唉,妈妈,为什么 要生我啊?如果一定要生,求您不要扔下我一人……妈妈,我好孤单……一个人 玩耍,上学……一个人工作,聊天……还要一个人孤独走下去……那一席话,听 得陈旎心都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