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出租之城(71) 这个年代人人谈论钱。每个人的生活都被钱弄得匆忙极了,疲惫极了。活着 的意义,也就只在匆忙两字之中。生活被匆忙带动得飞转。四百多年前,莎士比 亚曾经直书金子的罪恶。一个时代又一个时代过去,金钱带着罪恶之身,以更加 昂然的姿态,堂而皇之进入我们的生活,并成为我们生活的核心。我们情不自禁 被这强大的超自然的力量,改造而成逐钱一族。 我一直都还不是太明确,我是不是为了陈旎在挣钱?不是说挣了钱给她,而 是,是不是为了拥有她,才努力挣更多的钱?我是不是这样想的呢?啊,女人与 钱。钱与爱情。钱与生命。钱与未来。钱与一切。是的,与钱有关的东西太多了。 陈旎常常责怪我想入非非,她会生气地说:“你就好好挣你的钱行不行?别 去琢磨不该由你琢磨的事情。否则,还不请你去做国务院总理?” 诚然,我不是一个政治家,也不是一个社会学家,什么家也不是,我只是喜 欢琢磨一下为什么活着。我一直殷切期待,银行存折的数字可以将存折撑破(就 是所谓的1 后面加许多个0 的意思),那样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虽然事实上 我并不清楚到底想做或能做什么)。马克思说,资本带来自由。然而,现实并不 会这样惬意。阅读《资本论》固然容易(虽然不一定读得完),想要拥有资本就 不是那么容易的了。我的确开始赚钱了。可是我赚的那些钱,经不起深思和推敲。 真要论起来,用马克思的话来说,那也是靠剥夺剩余价值来的(具体就不想说了, 否则那些同事们要怨声载道的)。要不,就是在资本市场上靠钱自身赚来的,是 按照资本主义那些说不出来的古怪道理赚来的。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的。我知道, 我的员工偶尔会聚集一起议论一下那些社会新闻,明星花边消息,他们在表示对 社会不满的同时也会对我表示一下不满。对他们而言,老板和整个社会是一致的, 都是用以压榨他们的工具。他们当然喜欢深圳(也有人不喜欢的,不过我不想说 那人是谁),他们希望我能够给他们发更多薪水。最好每个月、每个季度、每一 年都能稳步增加,如果能像我国GDP 每年两位数的增长一样增长,那是再好不过。 这些我都清楚。可是你清楚不?发给他们多,我自己就少了。哪个老板愿意这样 损己利人?按照马克思的说法,在现在的商品社会里,好歹我也算是个小小的资 本家。不过,如今很多共产党员都摇身一变成了资本家,我只不过是一介平民, 为何就不能成为同样身份的人呢?世态变化之快,人情更迭之猛,让我深感困惑 与苦痛。唉,忘记是谁说的,精神就是用来崩溃的,人格就是用来分裂的。除非 我解散我的公司。 从前在家乡(我视为家乡的地方是个农业省份),虽然贫穷,可是天是蓝的, 水是干净的。一年有四季,四季有春夏秋冬。造化钟神秀,各种季节特征的风景 变幻无穷。现在到了深圳,季节缩减为一年只有一个。当然,如果你觉得太少, 增加一个也成。那也只有春和夏两个季节。这里的秋天没有飘黄的落叶,这里的 冬天没有凝固的冰雪。对一个如此缺乏明显季节变化与特色的城市来说,这个城 市,无论成年人还是孩子们,无论本地居民还是外地客人,触目所及只有一种遮 天蔽日的颜色:绿色。是的,是大片的、没完没了的、令人厌烦不已的绿色。水 是生命的必需品,然而太多会淹死人。绿色是生命的底色,然而太多亦会像水一 样呛人。只有满怀好奇心的外地观光客,初来咋到,才会惊呼这座城市现代,美 丽,干净,感觉无可比拟的新鲜。如果说昆明是春城,那么可以说深圳是夏城。 夏城,夏天之城是也。此地一年到头气候炎热,阳光充足,满城郁郁葱葱,茁壮 得像青年。与朋友聚会用餐,曾认识一山东女孩白小洲(和黛黛是老乡,所以记 得格外清楚)。白小洲身材娇小玲珑,圆脸小嘴,为人善良,说话轻柔。她告诉 我,她喜欢这座城市的阳光明媚,干净利落。尤其喜欢深南大道两旁充满朝气的 匆匆脚步。她说的极是。无论是电视新闻节目,还是电视艺术片,都将深圳表现 得动感,传神。深圳的天然优势是毗邻东亚大城市香港,便利之处是可轻易收看 到香港的亚洲台、翡翠台和国际台,这些交织香港土著和英国殖民气息的文化, 因为与内地文化迥然有异,深深吸引了众多来深打工者。白小洲对城市街头白领 匆匆行走的现代图景念念不忘,没准就是这种混合了中西特点的城市气质吸引了 她,打动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