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体育部长住院了。不是付晓非那记兽性十足的飞铲伤了他的腿,而是他的耳 垂害了他,又大又圆颇为吉祥的耳垂。部长推测过他受伤的经过,估计是在一次 激烈的肉搏中。别人用肩膀把他右耳撞了,结果使势大力沉的耳垂往里在耳鼓膜 上冲了个洞,虽然听力没有因此而下降,手术还是要做的,医学上称为鼓膜修补 手术。部长也说了,耳朵受伤的经过仅仅是估计,详情还有待回忆。 几天来,付晓非怀着内疚的心情回想着自己是否用肩膀顶过部长的耳垂,好 像是没有。不过比赛结束前,自己有意伤人的飞铲十分凶残,把部长的腿骨整出 响声,太不道德了。付晓非一直不好意思去看部长,部长的一切消息都是从侧面 得知的。想想部长也够倒霉的,耳垂捅破鼓膜简直和眼睫毛划瞎眼睛一样离奇, 付晓非决定下午去看他,带点水果,说声对不起。 去子医院一打听,才知道部长已被转到另一家大医院了,校医院没有手术设 备。 搭了一辆让人反胃的公汽,一路风尘颠簸,终于到达了这家医院。 “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卧在病床上的体育部长丢开眼前的报纸,惊奇之余 有些感动。 “第六感觉四。”付晓非把水果放在桌上,两人虚弱地相互笑了笑,于些坚 硬的东西在这笑中消融了。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关于手术的事,手术什么时候做,手术后要休息多长时间 之类。部长神色平静,给人感觉挺好。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付晓非问道。 体育部长的回答和付晓非听说的基本一致,只是表达更准确,生动些。 “你知道是谁撞的吗? ” “不知道,只记得耳朵曾经‘嗡’了一下,当时没在意,后来也没啥印象了, 再说了,知不知道无所谓,反正别人不是故意的。” 付晓非听了,十分惭愧,关心地问道:“你的腿没问题D 巴。” “有点肿,没太大问题,这我记得清楚,是你的功劳,对不对? 好狠的一脚, 我当时真认为你是故意的呢,气疯了。幸好我当时站不起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故意铲你的。”坐在床边的付晓非不安地舔了舔嘴 唇,有点像面对着没收了自己情书的初中老师。 部长笑着,嘴角轻轻蠕动了几下,却什么都没说,又扭头看看窗外,忍不住 问道:“可是,这是为什么? ”马上又意识到问题太大,遂赶紧缓和了口气说下 去,“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铲我? ” “刁难你嘛。开个玩笑,你记不记得在我铲你之前,你也铲过我一次? ” 部长瞪大眼睛想了想,“噢,你以为我是故意的? ” 对于这个问题,双方都没再作进一步解释,今天两人都看到了彼此真诚的一 面。 “付晓非,下场园丁杯比赛什么时候打? 对手是谁? ” “快了,和经济院打。” 经院是大院,球星很多,到时候队教练一定会来观战的。想到此,付晓非心 情烦躁起来。打完第一场园丁杯赛之后,付晓非进校队的信心像沸水中的肥皂迅 速消融了,幸好那场球,校队教练没有到现场观战。 “那不完了,我又上不了场,唉,头一场我拼太猛了。” “不一定,我请了几个外援。” “请外援? 你别丢了一场就丧失信心,上次场地泥太大了,不利于我队水平 发挥,我们是技术形球队。我呆在医院里没事,看了皇家马德里队几场球,很有 感想,我们可以学习……” “你现实点好不好,外援我肯定要请,要不没法打。”付晓非怀疑部长精神 分裂,怎么一提到球就这样。“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请外援不可? ”体育 部长掀掉被子,盘膝而坐。 想进校队是付晓非一个虔诚的秘密,没跟任何人讲过。付晓非咬咬牙,真诚 地说:“我很想进校队。” “进校队? ”部长的唇弧一时间圆月弯刀般起来,顿了顿,竞破口大笑起来, “哈哈哈……” 付晓非的脸像是烧伤了一般难看起来,他冷冷地说:“你笑什么? 很好笑吗 ? ” “是好笑,”部长停住笑说,“不过,你知道不,我更好笑。” “废话,”付晓非不高兴说,“你能跟我比? ” 部长用力捏捏腮帮子说:“当然了,客观一点说,你踢得是比我好些。” “才好些? ”付晓非冷笑说,“恐怕不止吧? 严格说比你强十倍,或者你根 本不能和我相提并论的。” “别太夸张了嘛。” “我很客观。” 如果能从地上捡到一块石头的话,付晓非会将那石头塞进部长的嘴巴里。 “我抢球比你行。” “抢球? 你行? ”付晓非神经质地绕着病床走来走去,无奈而又绝望的样子。 “你背后铲我,不该也算你比我行吧? 踢球关键要靠大赛经验,平时好和大 赛好是两码事,我觉得你平时看上去还行,打比赛好像就差一些了——当然,” 部长稍顿一下,“当然你有进校队的念头是好事。” “好事? ”付晓非冷笑说,“算我刚才嘴贱,和你扯这个。” “别这样见外好不好? ” 停一下,付晓非又说:“知道谁把你耳朵撞聋的吗? ” “谁呀? ” “我。”付晓非说,“我故意把肩膀轻轻一抬,你耳鼓膜就像窗户纸一样破 了。” 部长若有所思地没有说话。 付晓非看到体育部长听到这话依然平静,很奇怪,说:“你耳朵治好了,再 去变态科看看吧。” 付晓非冲出病房。 体育部长从付晓非拿来的水果袋里揪起两根香蕉,把被子重又盖在腿上,铺 好报纸,开始剥香蕉皮。他想看来付晓非真的气疯了,要不然,他怎么会撒谎说 这种气话。部长当然知道是自己一个死党的肩膀击中了自己的耳朵,他是懒得说 罢了。不过看付晓非气成那样,部长心里有了几分快意。 啥时候,我也得看场校队的比赛,部长品着香蕉想。 柔软的江风直往人衬衣里钻。一种纯净如水的冷意。江水闪着斜阳的浮光缓 慢地滚动着,像是从极远的一只大鱼嘴里溢出来一般。没有波浪,看上去很深沉。 几艘斑驳的白铁皮船和一艘快得看不清颜色的汽艇,看上去没有一点神秘感。 孟柯和林一飞站在江边的一个小码头上,这个从江边探出头的小码头是用辛 亥革命时期的铁皮铸的,码头上的铁链、白烟像个古老的梦牵挂着黑铁的台阶和 甲板。当然,小码头并没有过久地停留在那个铁血年代,汽笛呼啸后,稀散的人 群丁冬着走上码头,搭船过江,江那边是汉口。 孟柯看过去,对岸是鱼鳞般闪亮的玻璃大楼。他想,那里的生话定如岩浆般 火热。孟柯羡慕地看着搭船远去的人们,觉得他们很浪漫,他想他们能融于这座 城市,而自己却是如灰尘般吸附在这座城市身上。 “我小时候常从这里搭船回家,我猜你一定没来过这里。” 孟柯点点头,很突然地笑了。 “笑什么——噢,想我小时候傻傻的样子是不是? ” “从这里看到你家吗? ” “看不到,过了江,还得穿几条马路。” “你妈妈漂亮吗? ”孟柯觉得江风吹得人都快散了。 “怎么问这个问题? ” “没什么,我在想你四十岁的时候长什么样? ” 林一飞笑着没说话。 孟柯有时候真想从林一飞脸上或别的什么地方找点不完美的痕迹,一点点就 够了,好让自己不至于成为一尾岸上的鱼,可是他不能。 “你知道你老了长什么样吗? 我知道,眉棱高,下巴和鼻子很锐利,眼纹也 很粗,最适合到美术学院当男模了。” 孟柯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报复,默默地望着江边的风景。林一飞觉得孟柯现在 的样子不帅,却很动人。一艘渔船闪着鱼尾巴上的水花驶过江面,许多鱼的梦想 死了,两人竞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我请你到我家做客,如何? ” “啊——不,谢谢——我——这……”孟柯心里激动得像漏网之鱼,嘴里却 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或是在逃避什么。 “别说,我知道你现在想什么。”林一飞扭头狡诈地盯着孟柯,孟柯差点失 足掉到江里。 “你现在一定在想,她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对不对? 看把你吓成什么样子。” 孟柯笑了笑,倒有些失望,他想她真要知道我在想什么就好了,她会在乎吗 ? 孟柯发现自个如今的心情越来越像流行歌曲的歌词。 “你有没有给我写过封信,打印好的信,装核得好好的,还没敢写名字? ” “没有,我没写过匿名信。”孟柯当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什么信,写 了些什么? ” “没什么,信写得吞吞吐吐,写来写去等于什么都没写。” “你怎么猜是我写的? ” “瞎猜四,我看那人文笔挺好——算了,别聊这个了。现在的人都不喜欢写 信,好像把心里的话写在纸上,就有了证据的味道,我觉得只要你是真诚的,别 人终究是不会怪你的,就算你做错了或是反悔了。” 孟柯不知道林一飞说些什么,也没法去想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只是很伤心, 嫉恨为什么不是自己写的那封信,情急之下,竞生硬地问道:“肯定有很多人追 你吧? ” 林一飞冷冷地冰了孟柯一眼,“怎么这么说话,你当我是王军霞啊,后面老 跟一群人在追? ” 孟柯笑不出来,只痛苦而蛮横地想自己不过是其中之 江风江水仿佛累了,歇歇停停的,那几只斑驳的铁船也停得歪歪扭扭,轻飘 飘的,几个抱着足球满头大汗的小孩仿佛是白天里最后的船客。 “上大学之前,你有没有喜欢过女孩子? ”林一飞望着清冷的暮色,话说得 晃晃悠悠。 孟柯又好气又好笑,这问题其实很蠢,孟柯既不是在监狱里长大又不是同性 恋者,怎么可能没喜欢过女孩? 可是不承认吧,又太虚伪了‘ “别羞了,给我讲讲,长什么样,第一眼看到她什么感觉,快讲讲。” “不讲。”孟柯拒绝得很有力。 “讲! ” “不讲! ”孟柯觉得林一飞的问话伤害了自己对她的爱,他坚固得能崩断时 间的牙齿。 “哼,不讲,那你说有没有女孩对你有意思? ”林一飞猛地逼近孟柯,这是 一个美丽得近乎危险的女孩,孟柯看着她那足以让镜子震撼的眼睛和鼻子,心晃 得像半桶水,痛苦地反问道:“你猜猜看。” “当然没有了,没有女孩子会喜欢与浪漫绝缘的人,喂,怎么了,不高兴了 ? ” 江面上没有飞鸟和鱼,孟柯用食指叩叩脑门,有些怨恼地说:“你猜错了。” 祥子光着脚丫坐在床上,轻轻整好一杏同一版号的报纸,装在一个精致的小 纸袋里,又打开床头的小木箱,里边有祥子最精致的一套衣服和一本爱情小说, 如今又加进了一个精致的纸袋。锁好木箱,祥子手里突然变出一大桶可乐,猛喝 几口,兴奋得“噢噢”叫起来。 在蒋伟的帮助下,祥子在报纸上发表了自己的第一篇文章,内容是关于一起 车祸的报道,两辆公汽相撞,伤了许多人。很遗憾,祥子没看到事发现场,当他 赶到那条离学校不远的马路时,没看到半淌血或是铁渣、骨沫之类的东西,灰白 的马路已是一切正常,这给祥子写现场目击报道带来了一定难度,客观上也给了 祥子以巨大的写作想象空间。祥子在图书馆里翻阅了许多战争、灾难小说,找到 了灵感,并在文章中创造了一个颇具个性的细节:在人们与铁器撞击后的惨状中, 一个腿摔骨折的老太哭着对记者说她的伞都不见了。 祥子躺在床上扭着屁股,心说再能发几篇文章,那我的大二生涯就算圆满了, 如此下去,等到大三、大四一过,我不成作家了嘛? 祥子有了一种身怀绝技的感 觉,他乐得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付晓非问道。 “没什么,我中午梦到我订婚了,我爸特意为我杀了头猪。”蒋伟不让祥子 说发表文章的事,伯影响他自己的名望。 “是不是一乡下妹? ” “是,一又丑又酷的乡下妹。”祥子振臂高呼,快乐得不得了。 他想我祥子终于有比别人强的地方了。 祥子在蒋伟的帮助下发表了稿子,在快乐的同时也陷入了深深的烦恼之中。 按照祥子自己许下的承诺,他必须撮合蒋伟与林一飞之间看似没有的爱情。 祥子不想这么干。他认为这样太对不起林一飞,因为她一向待自己很好。蒋伟实 在不配成为她的男友。祥子隐约认定蒋伟会失败,可也担心他侥幸成功。他想毕 竟林一飞不可能像他们一样了解蒋伟。 对于祥子而言,最理想的结局是,蒋伟失败,但失败的过程却很漫长,漫长 得足以让蒋伟再帮祥子发几篇文章。 可是蒋伟却总在努力缩短那个过程。 昨天下午,蒋伟和他的尖下巴以及右眼眉角处一个二厘米的小疤在校园里的 一条长路上移动,突然看到林一飞从很远的地方向他迎面走来,她身边还相跟着 ;个陌生女孩。蒋伟不晓得她看没看到自己,正想冲她笑,再一想,不行,离这 么老远开始冲她笑,一直笑到两人碰面,不像个傻子才怪呢。于是只好先扭头看 路边尘头垢面的松树,等到了适当的距离之内再正头朝她笑。 当蒋伟笑得像个少先队员时,却发现林一飞看都不看他,正和自己身边的女 伴说话。蒋伟看着林一飞冷漠的侧面和她身边那个女伴复杂的目光,觉得林一飞 真是有意的,一时间伤心透了 “哎,她说不定早忘了我是谁了。”回到寝室里,蒋伟向祥子讲了自己的遭 遇,很是绝望。 “不会的,”祥子心里高兴死了,口上说,“也许是她先冲你笑的,你正扭 头看树,她肯定以为是你先不理她的。” 蒋伟点点头,没说话。 “蒋伟,别泄气,我尽快帮你找机会。” “祥子,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我给林一飞的第一封信印象太差了? ” “不是,绝对不是,关键的问题是你没给她留下什么印‘象。” 听了祥子的话,蒋伟沉思了一番,是觉得从前自己在林一飞眼里平庸无比。 后来,祥子终于帮蒋伟找到一个很好的机会。祥子用什么办法找的,蒋伟不 知道,祥子也不想让他知道。 蒋伟和祥子在一家麦当劳和林一飞“偶遇”了。 三人看上去都很“惊讶”,齐声说:“这么巧。” 从林一飞的笑里,蒋伟自信地认为他和她上次的接触存在误会。他甚至感动 地认为,当时林一飞提出自己请客,或许是出于某种自我安慰。蒋伟这次表现出 了一种有预谋的冷静,眼神里的淡淡的忧郁和惶恐也仿佛是预先埋伏好的。 祥子正在排队买套餐,心里有些担心蒋伟不会给自己今天的花费报销。为了 给蒋伟和林一飞多创造些交流时间,祥子决定多花点时间排队。 餐厅里人很多,蒋伟和林一飞没有找到一张空桌子,只好和另外两个陌生人 合用,那两个人显然是恋人,正在沉闷地吵架。 女的长得很丑,颧骨凶悍。整张脸像殖民地的经济,有着严重且无法挽救的 缺陷;男的长相英俊,只可惜没有男人味,只有种神经质似的隐忍与柔弱。女的 盯着埋头吞饭的男的,埋怨他为什么在电话里说了“你好”两个字。 蒋伟故意笑出声来。两人扫了蒋伟一眼,转身离去了。男的临走时,站在自 己的座位旁看了许久,像是丢了件看不见的东西。 蒋伟看到他俩一前一后走远了,说道:“这男的有心理疾病。”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吗? ” “他首先不会超过二十五岁,胡子和脸上的斑都很年轻,你或许没注意,他 总是含混不清,简洁地说着两个字,而且说话的样子总想摆脱什么似的,看上去 很紧张也很憔悴,再瞧他走路的姿势多不自然,手摆得多拘谨。他临走时,看了 那么久的凳子,怀疑心理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可以认为是严重的恐惧症。” 祥子端来两杯冰激淋,又像个白痴一样去排队了。 蒋伟看到林一飞表情冷漠,继续神秘地说道:“他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他。 他是我们学校物理系的研究生,毕业几年了,在一家挺有前途的电脑公司里干着 挺有前途的活,但这并不是我认识他的原因。我叔叔在这个城市的公安局里管档 案资料之类的东西,他在官场上是个天才,在工作上是个笨蛋,我很幸运地看到 了一些离奇却无法破获的命案记录,也认识了刚才那个男人。” 林一飞惊恐地环顾了一番四周,又扭头看了看窗外,寻找着那两个早已消失 的陌生人说:“你会不会认错人了? ” “不会的,他额角有块红色的疤,左腮上有一根很长的白毛。资料写得清楚。” 蒋伟静静地看着林一飞,温和地笑了笑,“别怕,他不会听到的,你要不想听可 怕的事,我就不讲了。” “说吧,你都说一半了,或许一点都不可怕。” 林一飞认真地盯着蒋伟的时候,蒋伟觉得她的轮廓也如剪影般清晰起来,心 里的感触也一下子浓得化不开,只想让她永远这般地看着自己。 “你也看到了刚才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姑娘很丑,不知道她是否晓得那男人前 两任女友都死于非命。那男人和他的第一任女友已经订婚了,新房都布置差不多 了,结果那女孩居然被天花板上掉落的吊灯砸死了,知道他当时在干什么吗? 他 在修吊灯,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是故意的。” “也许真是个意外,要不然他早坐牢了。” “他说那是个意外,他发现吊灯上有颗小灯泡没亮,他就站在一个小酒柜上 修吊灯,他未婚妻站在旁边帮忙,当他拧松螺丝的时候,他失手了,他俩之间似 乎不可能有什么矛盾,可那盏灯是他买的,纯铁吊灯,是全武汉最重最大的一种 吊灯,和那间窄小的客厅是非常的不相配。他的第二个女朋友死得更离奇了。她 吃了几粒安眠药以后居然去浴室洗澡,窒息而死。只是几粒对人体没有任何危害 并且看上去很隐蔽的安眠药,塞在面包里都可以吞下去,这两宗惨剧都算是意外 死亡。他找了第三个女朋友,我们刚刚看到的。” 林一飞耸耸肩膀,她相信了蒋伟的话,“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干? 他看上去不 像个坏人啊。” “因为他说不出口。”蒋伟看着林一飞,眼睛里闪射着激动的光芒。 “说什么? ” “他爱那个女孩或者是他不再爱那个女孩了,他说不出口,他认为他一旦把 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会对彼此造成伤害,或许背叛了自己,或许让对方受到侮辱, 而杀人就成为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当然他杀得十分巧妙。” 林一飞像个差劲的采访记者似的胡乱点点头,头绪如柳絮般纷飞。 “你也许觉得他变态,其实变态并不是很难理解的一回事。比方说你怀疑有 人在你背后吐了口痰,从怀疑到害怕,从害伯到害伯极了,以至于你只有不时地 脱下衣服查看一番才放心时,你就会觉得有一百个理由促使你这样做,像有一百 个理由不这样做一样正常。” 蒋伟边说边做一些微小有力的手势,整个人像冰激淋一样散发着反逻辑热力。 “你一定奇怪我是怎么会知道这事的,是不是? 因为我今天理解了他,体会到了 那种说不出口的感觉。” “你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林一飞在蒋伟的语言迷宫里转的头晕目眩,只想 吃点东西清醒清醒,可是祥子还没来。 “如果我今年三十岁,我会勇敢地扯住街上一位陌生姑娘,对她说——你猜 我会对她说什么? ” “说什么都太直接了点吧? ” “我会对她说,‘我是你的小学者师,你怎么不记得我了? ’我接着会说自 己的钱包丢了之类的话,向她借点公汽钱,然后再对她说,我说的都是假话。” “但愿那个姑娘会对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感兴趣——不过,喂,老兄,你到底 要说什么? ” 蒋伟左手捏着下巴,“我说不出口。” “你不会也想杀人吧? ” “有想法,没机会,逗你的。你有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东西,比如爱情。” “希望不大的爱情吧? ” “比较大。” “那说不出口没关系,试着去感动对方就行了。”林一飞终于看到模糊闪现 的样子。 “有笔嘛? ”蒋伟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 “有啊,你要写,写什么? ” “我想记下你说的这句话。”蒋伟认真地从林一飞手里接过笔,一支钢笔, 有些旧了,笔身上暗金色的花纹已磨损了不少,蒋伟用力写着字,感觉笔尖很松 软。 林一飞哭笑不得,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再不会忘记一个名叫蒋伟的小伙子了。 祥子端着盘子走了过来,林一飞笑了,蒋伟手里的笔却莫名奇妙掉在地上。 捡起来一看,笔尖都摔歪了。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是根旧笔,快吃东西吧。” 蒋伟摇头说着不好意思,心里却不这么想。蒋伟咬了几口汉堡,突然丢下句 “我去去就来。”快步走出这家麦当劳餐厅。 “祥子,刚才我俩见到一杀人犯,蒋伟认出来的。”看着祥子的表情,林一 飞觉得自己神秘的表情真傻。 这时,蒋伟像一辆警车般横冲过马路,数着手表上秒针跑进这家麦当劳餐厅 对面的小型商场。 在文具专柜前,蒋伟问售货员道:“最贵的笔是哪种? ” 最贵的笔是一支金色于弹头流线型钢笔,九十八元。蒋伟倒吸了口气,觉得 最贵的笔也未必是最好的,万一她不要,岂不是惨。不过钢笔确实是好东西,用 的时候就会想起我。 蒋伟揣着一个黑色的笔盒,盒里是一支纤细、灵巧的钢笔和一张精美的书签, 上面写着:一骑红尘把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他重又坐在林一飞对面,并没有 马上亮出礼物。 “蒋伟,谢谢你刚才给我讲的故事,祥子说你近来喜欢看悬念小说。” “或许不是故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灵体验。” “你是不是常给女孩子讲这样的体验? ” 蒋伟抑郁而坚定地看着林一飞,说:“我对你说过的话,从前没对别人讲过, 以后也不会对别人讲,我都要留着做纪念。” 林一飞笑了笑,没说话。 蒋伟从怀里构出一个笔盒,轻轻地放在林一飞手边:“送给你。” “为什么,我可没叫你赔我的笔。” “或许你有理由收下这支笔。” “什么理由? ” “因为你的笔我是故意摔坏的。” 今天的雨滴大而缓慢,下得很深沉,树叶上水光四射,地上的水滩发出“咕 啤”的响声。乔木生看着窗台上的雨花,灵机一动,马上打电话给陈冬,约她出 去玩,陈冬抱怨了几句天气,答应了。 陈冬打着一把绣着碎花的雨伞,口里嚼着一个棒棒糖,从雨雾里飘然而至。 看到她,乔木生像是看到了一张巨奖的彩票一样幸福得头晕目眩。陈冬是个霸道 的女孩,拥有世界上最后一个漂亮女孩所拥有的绝杀气质。 乔木生钻到陈冬的伞底,闻到了香水的清香,感觉像活吞了条小蛇,心被吓 得四处蹦跳、躲藏。 “怎么不带伞呀? ” “一把足够了。”其实乔木生是想利用一把伞的机会,找个借口顺势搂住陈 冬,这可是一个应该实现的梦想。 陈冬问乔木生去哪里玩,木生说投影厅吧,陈冬答应了。 雨滴打在伞布上像是能反弹,声音很动听,陈冬身上散发出的女人味让乔木 生心头荡漾着强烈的难以忍耐的欲望。木生轻轻地说道:“陈冬,你冷吗? ” 陈冬匆忙地扭头看向别处,木生抬起虔诚而又激动的右手,正想放在她肩膀 上,陈冬蓦然甩一下身子说:“什么事,你刚才说什么? ” 木生收回了手:“你冷吗? ” “一点也不冷,还觉得热呢。” “那你一定是胖了,肯定比前几天胖,我说今天看你的时候眼睛蛮累,原来 你变宽了。” “胡说,不和你共伞了,滚远点。” “说错了,你比前几天瘦多了,让我量量你的腰。”木生的手又图不轨地抬 了起来。 “别乱动,你拿伞吧,人家都累死了。”陈冬皱着眉示意木生拿伞。 乔木生用自己触过电般颓废的右手接过雨伞,心想自己和陈冬认识的时间的 确不长。 然后来到投影厅。 在投影厅里,陈冬要看放喜剧片的A 厅,木生却要去C 厅,那里正放恐怖片, 当然陈冬不会改变主意,当然乔木生也不会离开陈冬。 陈冬很快被影片中的情节吸引了,不时地笑出声来,木生不得不跟着哼哼几 声。他俩之间的关系是警匪追捕关系。目前看来,虽说警察很拼命,女匪却丝毫 没有束手就擒的迹象。木生安慰自己,只要彼此互相喜欢,一切都会有的,没必 要急。可回头看看陈冬,唉,真想抱一抱她啊,可木生不敢像野人一样扑过去。 陈冬可是厉害女孩,算了吧,我还是静下心来看电影,不许再想和她发生摩擦的 事了。 可是在影片空隙,乔木生还是忍不住向陈冬讲了猫胡须的故事,当然讲了也 白讲,木生还是没有向陈冬动手动脚的契机。绝望之余,木生只有全身心地投入 到电影中去。 屏幕“哗”地黑了。毫无征兆。好像停电了。投影厅里潮湿、灰冷的空气在 黑暗中清晰起来。乔木生跟着众人拍起了巴掌,一个黑影突然猛扑过来,跌落在 木生怀里,香喷喷的黑影,慌乱中木生的鼻子撞在黑影的颧骨上,惹来一声低笑, 木生双手慌乱地抱住黑影,、人像刚刚下锅的油条,劈里叭啦地激动着,脑袋里 闪过一个念头,看别人接吻和亲自接吻的区别竞是如此之大。 木生用嘴唇体验着一种清新、迷乱的冷,体验着在凝固的时间里滑落的感受, 紧接就是疯狂的真实,让你不再迷失的真实。木生奇妙自己居然在二十年的时间 里没和女孩接过吻,好在这种生活一去不复返了。木生搂紧陈冬,像是搂紧生命 中最美好的部分。 木生红着眼,粗声喘着气,像醉酒般跌跌撞撞地推开405 寝室的门。 “你杀人啦? ”付晓非问道。 “不,我被人谋杀了。” 乔木生爬上床,翻开本诗集,立马丢开,太假了。乔木生像怀孕一样难以消 释内心的冲动。看来人生的确有分界线,乔木生已经无法记起和陈冬发生亲密接 触前的自己了。 陈冬,一个梦一样的女孩,太让人感动了。乔木生坐在床上头晕目眩地发誓, 我一定要娶她,永远爱她,为她耗尽自己每一滴爱情,人一辈子能为自己感动的 事献出一切,太值得了。结婚后,我要像头牛一样好好待她,为她做任何事。从 明天开始,自己生活中的任何事都会有目标和动力了,太棒了。 乔木生想着想着,哭了起来,痛哭起来,捂着被子痛哭起来。除了哭,木生 实在不知道能用什么别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动。 或许乔木生的哭声接近于摇滚而变得难听,大家刚开始想笑后来就不这么想 了。付晓非说,让他哭个痛快吧,像我们这个年纪,哭一场不容易。 快熄灯了,静俏俏的楼道里多了把椅子,椅背上立了支蜡烛,火光飞来飞去 的。乔木生手里拿着一杏纸和一个散页的本子,看着它们一张张地被点燃,缓慢 地飞落在地上。它们都是写给陌生女孩的诗和信,准确地说是些漂泊的心情。 现在乔木生再不需要它们了,如果爱的心是艘船的话,乔木生的船沉了,沉 在了他认为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海底。楼道里响起了哀伤的吉他,的确,这火光点 缀的一幕很动人,很真诚。 在乔木生痛苦的那个晚上,蒋伟被阿琪约了出来。 阿琪今晚看上去比较破败,头发被头油粗俗地分割开来,皮鞋也只有裤角能 遮到的地方没有土。蒋伟偶尔看她的脸,感觉非常陌生,是啊,虽说天天在一起 上课,可谁会认真看她一眼。在蒋伟心中,阿琪是那种使小坏占大效果的人,很 可怕。她约我出来干嘛,蒋伟迷茫得很。 “蒋伟,我承认我和你之间有矛盾,可这是我俩的事,你实在不应该说我坏 话。”阿琪的声音听上去坚毅而又严肃。 “我什么时候又说你坏话了,上次说你和体育系男生的绯闻实在事出有因, 我当时不是认错了嘛,从那以后,我自律得很。” “我说就是上次。” “上次,很久以前的事了吧。”蒋伟疲惫地看着阿琪。 “你知不知道,不负责任的错会毁了别人一生的幸福。”阿琪难看地皱着眉 头,话音里有着神经质的慌乱和尴尬。 “别逗了阿琪,你不会说是我断送了那个体育系男生的幸福吧,我连他的名 字都不知道,你的结论实在有想象力。” 面对阿琪的纠缠,蒋伟担心并且预感到会有不必要的麻烦出现,他想莫非她 对我有意思。 “你断送的是我的幸福。有人就是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的。” “你男朋友吃醋了? ”蒋伟惊讶阿琪竞有男朋友,想来那男人一定背运透了, 走在路上会被蚂蚁绊倒。“我帮你向他解释好不好,顺便问一句,他长得是不是 很强壮? ” “没用了,没用了。”阿琪闭着眼睛神经质地摇摇头。 “阿琪,别虚伪了,有话直说,我只尊敬真诚的人,不骗你。” 阿琪用虚弱而迷茫的目光盯着蒋伟,她实在想不通她怎么会和蒋伟说真心话, 可她还是说道:“他已经又找了一个。” 原来她是失恋了。可是为什么偏找我来发泄,不会要我打替补吧? 那我可要 去修长城了。“阿琪,想开点,”蒋伟说,“谈朋友就那么回事,他误解了你, 他迟早会后悔的。再说了,他怎么可能会为一句子虚乌有的谣言离开你去找别的 女人? 俗话说真爱无敌嘛。” “可你的话败坏了我俩之间的感觉。” “阿琪,你真的这么不了解男人? 我还一直很欣赏你敢于面对一切的勇气, 想不到……” 阿琪突然哭了,肩膀一耸一耸的,谈不上花枝乱颤,倒像棵小树在摇晃。 “阿琪,你别哭了。”蒋伟冷漠地想为什么不是一个漂亮点的姑娘在我面前 哭呢,“阿琪,以你的条件,很容易找个更好的,何必想不开呢。” “蒋伟你能不能真诚点。”阿琪坚强地抹干净脸上的泪迹,用手而不是用手 帕。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再找个比他好的人容易,可我从不愿随意丢弃自己的感情。” “怀旧是吧,阿琪,你挺好的。” “蒋伟,帮我个忙好嘛? ” “什么忙? ” “问问他现在到底还爱不爱我? ” “他是谁,你为什么不自己问? ” “我想我是伤了他的心,以前他暗示过我好多次,可我很犹豫,等我意识到 自己喜欢他时已经晚了,我想我一定是伤了他的心,我肯定,都怪我不珍惜。” “他是谁呀? ” “乔木生。” 蒋伟强忍着能笑掉牙齿的笑意,实在无法想象乔木生是如何暗示她的。 “蒋伟,告诉他,我等他,希望他想清楚,但我不可能永远等他。”阿琪忧 伤的心情像串紫色的风铃,只可惜是挂在小偷看中的窗前。 “你……你俩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 “我俩的感情很朦胧,但很真实,哎,彼此都错得太多了,蒋伟,我希望你 真心帮帮忙,上次你乱说的时候,他脸都气变形了。” “真的? ”蒋伟差点信了阿琪的话,转念一想不可能啊,就算乔木生趣味低 级,审美水平再差,也不会看上她吧。“这个忙好帮,阿琪,你弄清楚,乔木生 真和你有过感情? ” “当然了。”阿琪心有点发沉,蒋伟的神情实在很怪异,“蒋伟,我今天和 你说真心话,或许是缘分,从明天开始,我俩是铁杆,你想做什么,我全力帮你, 你今天要有什么心里话藏着不说,你就是没把我当人看。” 阿琪的目光很坚定、深沉。蒋伟心想,话说这份上了,难道还能再哄她? 便 叹口气说:“阿琪,我觉得乔木生没喜欢过你,原因我说不上来,可我敢肯定。 你要我传给他的话,出于好意,我不想传,因为结果只有一个,他会笑得唾不着 觉。阿琪,我想你误会了,乔木生是乡下孩子出身,眼睛和思维挺原始的,特容 易引起误会。你没事吧? ” 阿琪双手捂住脸的样子有些吓人,蒋伟拍拍她的肩,感觉挺壮,阿琪崩溃般 地把头顶在蒋伟胸前,蒋伟马上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了。阿琪也算是躺在自己怀 里哭泣,蒋伟从未和女孩如此亲近,虽说她是阿琪,可心里还是有几分怪怪的感 动。蒋伟正想由然而生的怪心情的可笑之处,突然记起自个社长的身份,万一被 熟人或崇拜者看到,不得了。 “别哭了,阿琪,回去干瓶啤酒,睡个好觉,明天就没事了。”蒋伟说着, 用手轻轻推了推额头顶在自个胸前的阿琪,竞没推开,蒋伟忙抬头向四处望望。 不远处一个女孩的背影像眼前划过的刀锋一样让蒋伟脸色惊变,怎么像是林 一飞,不会这么巧吧。蒋伟使劲猛推阿琪,正想追上去看个究竟,谁知阿琪和个 孩子似的失声痛哭起来,吓得蒋伟一闪身躺到大树后面,捏住自己的鼻子,不知 气该往哪儿出,万一那背影真是林一飞,万一她看到了,蒋伟也想哭了。 阿琪终于不哭了。 “蒋伟,谢谢你陪我谈心。” “哎,没什么,我先走了。” “等等,蒋伟说实话,你觉得乔木生这人人品怎么样? ” “就那样,论学习一穷二白,谈生活粗枝大叶,上完厕所常忘洗手;爱情上 怎样你有亲身体验。” “别安慰我,哭过一场没事了,哼,乔木生没追上我算他走运,以后啊,蒋 伟以后追女孩子,追谁都可以,千万别追我,我是不会付出真心的。”阿琪说这 话的时候,酷得像根冰锥。 蒋伟像亲眼目睹了两世人一般,惊讶得一塌糊涂,真没想到,阿琪比我都自 信,心里说:“阿琪这你放心,有一点提醒你,千万别误会我现在的表情。” -------- 梦远书城